翻了,小三,三老
小三一直都是国产剧的流量词,但凡有小三存在的国产剧,基本上它都能成为最出圈的话题之一。而最近又流行起了一个新说法——老三。
起因是热播剧《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以下简称《奔跑》)中也出现了出轨的桥段,只不过这次的出轨对象视觉年龄较大,且颜值比原配差了不少,于是被冠上了“老三”的称呼,剧情也随之被称为“癫剧”。
这部剧并不是一部新的《回家的诱惑》,主线讲的是女主失去双腿之后重拾生活信心的故事,出轨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分支。客观来说,《奔跑》能造话题的地方也不少,比如钟楚曦侯雯元“真情侣”出演,杨超越也被不少观众评价“找到了最贴本人的角色”,还有母亲为了鼓励女儿疯狂减肥的桥段也在短视频平台上颇为出圈。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出轨。
国产剧观众向来喜欢对小三穷追猛打,老三的称呼只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但国产剧的小三叙事,其实内核已经有所流变,到《奔跑》已经趋于成熟,只不过观众的骂声仍然是高度同质的。
《春夜》
同三不同命。也是前段时间才刚完播不久的《我知道我爱你》,改编自韩剧《春夜》,张晚意在其中饰演了一个“男小三”,被不少观众评价为“正剧的你我不敢招惹,现在的你让我浑身火热”。男小三的确是国产剧中的稀缺物种,往前跨出一步值得鼓励。但风评好成这样,难免有些不真实感,毕竟女小三们不但在剧里被骂,还经常被上升到演员本人追着骂。
在这样的观剧环境下,凭良心说,创作者做“越雷池”的尝试要负担的心理成本越来越大,且不论某种新设定是否质感上佳,只要超出经验就要批成“癫剧”,以后谁还要创新?
小三进化史
小三不是天生出现在雌竞场域里的,国产剧的小三叙事有一个从男到女的过程。
更早期的国产剧,对小三的刻画是来自中年男性编导的想象,她们本质上是承载男性凝视和男性幻想的客体,可以被视为小三叙事的1.0时期。
比如最近在短视频平台不断翻红的《来来往往》,年轻的许晴和濮存昕演出了当时的都市男女,关于婚外情最突出的情欲。许晴饰演的林珠是一个盘靓条顺、来去自由的白领女性,对于深陷中年危机和婚姻牵绊的男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来来往往》
《蜗居》中李念饰演的海藻也如出一辙,她通过傍上大官试图实现阶级跃迁,背后是男性创作者对于缺乏原始资本的年轻男性心理的共情。
但国产剧的受众,一直以女性为重。当剧集从创作者的自我表达为中心开始逐渐向观众偏好为中心转移时,对小三叙事势必也要跟着变化,顺应女性观众的需求。
因此,小三叙事2.0时期,主要提供的是女性复仇故事的爽感,用“正义”原配最终打败“邪恶”小三的故事来满足对观众传统家庭伦理的期待。
这类叙事的鼻祖当属万人空巷的《回家的诱惑》。秋瓷炫饰演的品如一开始唯唯诺诺,宛如保姆,而李彩桦饰演的艾莉则是一个标准的美艳“狐狸精”,都集合了社会对原配和小三最刻板的印象。而品如最终实现华丽蜕变,成为洪世贤高攀不起的女人,则让这一口刻意设置的郁结之气,得到了彻底的释放。要是放在今天,这样显著的爽文叙事,或许只能在短剧中才能见到。
《回家的诱惑》
而后出现的《我的前半生》和《三十而已》,也为小三话题贡献了全民级别的热度。吴越饰演的凌玲和张月饰演的林有有,虽然年龄差距巨大,性格和行为方式也大有不同,但最后充当的功能都是帮助作为原配的女主角丰富人物弧光。
马伊琍饰演的罗子君在丈夫出轨之前是个彻头彻尾的“娇妻”,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基本能力,但在婚姻突逢变故之后,简直“一夜长大”,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女强人;童谣饰演的顾佳则完全相反,是因为自身太过强势,才“输”给了“小白兔”林有有,但甩掉渣男本质上也是为了女主三人事业东山再起,渣男本身也会得到锒铛入狱的报应。
直到《好事成双》,复仇叙事出现了变体——提供爽感的对象切换了,从“狗男女都没好下场”变成“女女联手打渣男”。它保留了复仇叙事中对出轨男人的仇恨,但又试图融入另外一个流量密码——搞姬,希望最大程度上满足各种不同口味的女性观众。但这两者捏合起来难度不小,双女主的情感推进总是围绕着坏到底的男人来进行,本身是对“搞姬”氛围的严重破坏。
《好事成双》
终于到《奔跑》身上,小三叙事有了向3.0阶段迈步的趋势,但受限于观剧环境,这种迈步终归有限。
女小三新样本,男小三乘东风
《奔跑》的小三叙事最大的差异在于,它在稍微往更具体的现实困境靠拢,而不仅仅停留在标签化的爽剧逻辑中。
王柠饰演的“老三”楚志娟,既不充当男性凝视的客体,也不充当原配妻子成长的垫脚石。她是因为客观的性需求才与宋洋饰演的秦峰有了鱼水之欢,而秦峰的出轨逻辑,也是因为对双腿残疾的原配妻子身体难以忍受。这种关系虽然阴暗,但的确现实。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
在登上热搜的微博评论里,也有不少观众在为这段情节辩护,表示现实中的男性出轨找相貌不及原配的对象是常态,但它登上热搜的词条却是#国产剧终于癫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和#让男朋友猜到底谁是小三#,把对女性角色的性化贯彻到底,完全忽略其现实性与复杂性。
东边不亮西边亮,男小三的口碑却好到令人发指。
“物以稀为贵”是《我知道我爱你》能收获好评最本质的理由,在国产剧漫长的历史里,男小三的确凤毛麟角。选角更是突出了这一稀缺性,之前已经以多部正剧角色示人的张晚意,骤然来到背德区,天然的反差感让观众的禁忌体验更上一层楼。
《我知道我爱你》
但和原版《春夜》相比,且不提表演和视听层面的细节,单论剧本内核也少了几分现实价值。
《春夜》中被出轨的原配丈夫,只是对妻子精神上不够在意,行为上不够体贴周到,并且缺乏性吸引力而已。他本身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不足以给妻子以更丰富的情感体验,这是现实中大部分顺直人的通病。但到了《我知道我爱你》当中,为了衬托男小三与女主在一起的“正当性”,削减背德程度,给原配丈夫也安排了一个出轨对象,并且将其刻画为一个控制欲极强,情绪状态颇不稳定的危险男人。
《我知道我爱你》
在过去的一年中,国产剧观众无疑展现出了强烈的喜好“背德”关系的趋势,从孟宴臣到李同光,观众的话语权甚至能对创作者本身的意图形成巨大挑战。在这样的市场变化下,能有一部新剧对观众诉求进行呼应,无疑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但《我知道我爱你》属于是想背德又不敢背德,仍然卡在一个表面背德实则正当的“舒适区”里,未免可惜。
而更加值得关注的一点是,尽管都在表达人性,舆论场上对两部剧的反应却相差甚远。《奔跑》的重点是痛打老三不够符合三的标准,《我知道我爱你》却在一边倒地支持男演员张晚意。这焉能说不是另一种i男?
没人支持出轨,但男女小三应该共用一套道德体系,如果男小三有背德滤镜,那么女小三就不应该被男凝到底够不够格。说穿了,在出轨这件事里,错的是出轨的人,而不是成为工具的女人。
国产剧在这么多年里,一直致力于把婚内妲己这个锅甩给女小三,然而一旦到了性别分野里,男的竟然有了妲己光环,女的反而有了事前评选环节:你看那个老三,她不够格当三啊!
都说国产剧封建,然而这一次,难得的是观众比创作者更封建。
国产剧何时走出最封建的地方?
从《春夜》说开去,在日韩剧里,小三形象男女兼有,百花齐放,“背德”已经成为非常常规的创作区间。
比如,韩剧《通往机场的路》讲述的是两个与原配三观不合,但却深陷婚姻羁绊难以摆脱的男女意外相识相知的故事。两人对彼此关系的规定是“三不”——不期盼、不触摸、不分手。他们没有《我知道我爱你》中的“浑身火热”,有的只是彼此之间的温暖治愈、真情流露。
而加入了姐弟恋元素的韩剧《人间失格》则更是大胆,年龄相差十几岁的男女主,在生活的最低潮期相遇并互相救赎,甚至难以保留任何成年人的体面。
《人间失格》
日剧中的类似题材更是不知凡几。从最经典的《昼颜》《恋之运》,到近两年的《40岁开始》《我们之间没有的》,日本创作者已经在出轨的基础上衍生到了诸如师生恋、职场关系等各种禁忌地带,并且产出了相当数量探讨人性的作品。
但国产剧一直很难迈过这一步。哪怕是改编翻拍,“本土化”工作的第一步也一定是把关键情节点改得更符合伦理纲常。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原创剧本在写背德关系时,总将其安排在配角的身上,因为配角感情线受到的大众关注度相对较低,引发舆情风险的概率也就更低。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影评人毛尖曾说过“影视剧就是全中国最封建的地方”,因为它们“按地位、财产分配颜值,按颜值分配道德和未来”,在老三的讨论中何尝不是如此呢?可以见得,有时封建不一定是创作者的主观意愿,也是与观剧环境互相影响的。
按说东亚三国其实都属于儒家文明圈,要说道德重力,现实生活里应该都差不多。但在剧集的封建评级里,国产剧却遥遥落后。日剧向来不惮于讨论社会的结构性难题,韩剧虽有时顾左右而言他,但在展现人类真实情感状态上时有精密的洞察,只有国产剧常常囿于道德大限,总是避免谈论真实,不论是社会真实还是个体真实。
真实是一种奢侈的自由。尤其是在观众话语权越来越强的当下,国产剧一不留神就成了“癫剧”。
在2023年,“癫剧”无疑是国产剧领域最火的流行词之一,最早本来是在短视频平台上将《千山暮雪》等老剧中的男女角色称为“癫公癫婆”,后来逐渐泛用开来,从《一念关山》到《鸣龙少年》,十部热门剧有九部难以避免被冠以“癫剧”的称号。
这些剧被指责的具体理由各不相同,也不乏合理性,但共通之处在于“不符合观众对剧情的预期”。并非苛责观众不配评价剧集,但如果一部影视作品只要不符合观众预期,就要被打上“癫剧”的烙印,那对于创作者未来的创新和“僭越”,无疑要承担更大的心理成本。
期待国产剧摆脱封建,从不附和老三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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