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看懂,宫崎骏
今年1月某天,精确来说是1月5日(宫崎骏的生日),我在香港首次看完《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港译:苍鹭与少年),那时网上已经出现零星的解读分析,而对于史观浅薄的我来说,自然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像是人形鹦鹉,多被当作邪恶的象征(帝国主义、法西斯主义…),但除了热衷于吃人,好像也没什么坏心思(对待食材的方式也无比认真);鹦鹉大王则又高智能一些,颇有些忧国忧民的风范。费力从历史的角度去一一寻找这些小动物在现实中的对照,对我来说多少有些本末倒置。因为如此可爱的鹦鹉,并不是为了隐喻而存在。而对我来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纷呈之处,也不在于它指涉与批判了什么,光从冒险故事的角度来看,亦足够打动人,而这也是宫崎骏的作品能够一如既往地令我们感动的原因。
动画的开场,真人奔赴医院,这一段的作画非常风格化,展示出一个扭曲与变形的火中世界。
这种变形是需要强调的,这也是战时世界的面貌,美好的事物殆尽,世界走向失控,真人的母亲也在火中死去,这成了他持久的梦魇,在入睡与失神的时刻侵袭他。之后的校园霸凌事件,导致他用石头自残,是为了逃避校园生活,也为了逃避了现实。
伤口似乎让他的知觉之门开启,终于听见了此前骚扰他的苍鹭的呼唤,于是苍鹭打开房间窗户的同时,无疑也成功打开他与塔的连结。
到此,精神暗示完备,苍鹭给出致命一击,模仿他死去的母亲的呼救,并给出从梦魇解脱的引诱:你的母亲并没有死。
要让冒险得以进行,还需要外力的推动,而这个外力还真的来自外界(现实),即是本片最重要的线索——一本《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真人读到某处,流下泪水。无论出于何种心情,他作出了寻找夏子的决心。
循着泥土的足迹找到石路,初次探索塔楼时已经突出过的泥泞,这是物质世界存在的坚实证据。而在塔里,他见识到另一个相对轻盈的世界,里面有着一套相似又独立于外界的秩序,古典的四元素,风(鸟类)、水(海洋)、火(火美)、土(石)协力运作让生灵栖息。
一句“学我者死”,能找到的来历与说法太多,真人如何理解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接下来真人首先去学习了这个世界的秩序。
雾子领着真人离开石墓,指导他行船捕鱼,还有剖鱼喂养哗啦哗啦,从这边到那边,从旧世界来到新世界,这之后才有真人见识到哇啦哇啦大量升天的场面,恰好对应海上不断驶来的亡者船只。世界看似处于一种动态守恒之中,但作为个体生命有其残酷之处,一只濒死的鹈鹕吐露他捕食的无奈心迹,即使在现实世界里,栖息在水边的鹈鹕也会对影响人类的渔获,对于鹈鹕,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不仅如此,在这个高度完善的世界,甚至包含了迭代与崩溃的程序,以致于也给他从秩序中去理解无序现实的力量——努力活过,直面无常的人生。
未了解《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本书之前,只知道它的出现能触发后续剧情,但并不清楚这个外力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实际上,真人的处境不仅与书中主人公相似,甚至也为之后真人寻母与坦诚面对谎言这两大行动做了一次提前预告。
前文中,主人公小哥白尼因为在同伴被霸凌时没有挺身而出,万分羞愧,致信请求原谅,最终获得同伴的谅解与探望,真人翻阅到的位置刚好是书本的第八章的完满尾声,伙伴一行四人到车站找同样关心小哥白尼的学姐胜子,然后愉快地归来。
于是乎,悔恨之后的原谅与寻人这两个行动延续到了真人身上,他斗大的泪珠落到书页,形同他自残时滴落到叶上的鲜血——仅是鲜活地存在着是不够的,还要催生出醒悟与感动的泪水。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203页,真人落泪处
书中欣赏又关心主角小哥白尼的胜子姐姐,与率真又强大的火美很像。火美同时还是真人的母亲(年轻的样子),她指引真人找到夏子并非偶然,在那个禁忌的产房里(这个禁忌的来历又有诸多解析),直面的两人终于用力道出各自的心声,这种坦诚是必须的(也是书中的重要主题)。
封印的符纸化为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影片的作画用力地展现了这点,这远比禁忌更难以挣脱,必须靠着自身的意志顽抗,而不能用火焰将之燃尽,火美因而被隔绝在帷幕之外,这成了真人此前所见、所学的总结,寻母行动迎来“落幕”,往着“真的人”而去。
这样看,真人体会书中主人公的情感的同时,似乎也把这种念想外化到了他的冒险所见中(这一点非常值得玩味),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助力,让整场旅途有别于以往的宫崎骏式电影冒险。他由内而外,在两个世界摇摆,让主角从含糊之中寻找确定,从众多的现在与过去之门,找到必由之门。
宫崎骏并非单以信笔致敬此书,同时也是一次非常自由的改编,以此作为片名,相关其内容,呼应其形式。
在书中的最后一章,小哥白尼也开始写属于他的笔记(此前的笔记都由舅舅来记录),于是真人在结尾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书本的作者以文字直接提问,宫崎骏用动画迂回地自问自答,在这场亦真亦幻旅途里,虽然还有无数待解决的谜题,但不论有解无解,都会像苍鹭说的一样,将会慢慢淡忘,只有真人的学习与体悟切实发生。
对于观众来说,亦是如此,我们已经透过见证感动过,学习过,不再需要额外的总结,故事干脆地结束,停止在空荡荡的房间,画面构图规整,平静地把曾经打开的世界隔绝,而那扇坐落在正中央的窗户,背后似乎有着一整个崭新的世界等待着“真人”。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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