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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段时间公布的第96届奥斯卡金像奖获奖名单中,83岁的宫崎骏凭借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又译《苍鹭与少年》)获得最佳动画长片奖。这是宫崎骏自2003年以《千与千寻》获奖后,时隔21年再次斩获殊荣。某种程度而言,该部影片是宫崎骏职业生涯中唯一一部口碑两极的电影,进入人生的最后阶段,他放弃讲述一个人人乐见、通俗易懂的故事,而是选择做出一部最自我的电影。
故事要从“宫崎·狼来了·骏”说起。那是2013年9月,宫崎骏又又双叒发表了引退宣言,当时他说:“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有了”,这是老爷子第七次宣布退休。果不其然,引退后仅仅三年,宫崎骏再度复出,随即开始制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制片人铃木敏夫笑言他是“大骗子”,友人则戏称他为“狼来了少年骏”。但宫崎骏的“任性”还不仅于此,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上映之前,吉卜力工作室史无前例地采取了“零宣传”的策略,除了发布一张概念海报,一直到本土上映都再无细节透露,没有预告,没有剧照,也不参加任何电影节首映。于是,观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地步入影院,看到了一部前所未有的宫崎骏电影。
即使拿下了87亿日元的高票房,《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在日本的口碑称得上是两级,不少观众评价“失望”“看不懂”“难以理解”。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豆瓣上,7.7的评分(截止发稿时)是宫崎骏创立吉卜力工作室后,其导演的动画长片中最低分的一部。与此相对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却在北美收获盛赞,不仅票房连破纪录,还拿下今年金球奖最佳动画长片奖,同时,不负众望地获得第96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
宫崎骏肖像
不过,这对宫崎骏而言都不重要了:“引退不就是想干嘛干嘛的意思吗”。已经83岁的他,在数度引退后,依然放不下手中画笔,抱持的不过是对创作的执念。他曾说自己“被电影抓住了,根本无法逃离”,于是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终于放弃讲述一个人人乐见、通俗易懂的故事,而选择做出一部最自我的电影。正如他所言:“人生的真相中并不只有闪闪发光的、正确的东西,还包含着其他各种混乱的东西,唤醒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沉睡着的东西,现在已是不得不这样创作作品的时候了。”
*以下内容涉及部分剧透
/“那个少年被死神缠身”/
虽然和影响宫崎骏至深的小说同名,但《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基本和日本作家吉野源三郎所著的小说没有关系(这也给了相当一部分观众错误的预期),而是宫崎骏一贯擅长的象征隐喻与奇幻叙事的结合。电影以二战中的日本为背景,讲述主角真人在失去母亲后,跟随父亲从东京来到鹿沼,在继母的老宅子里,遇见一只奇怪的苍鹭,并因此进入异界开启未知旅程的故事。但和大家熟知的《千与千寻》开篇即穿越的剧情发展不一样,此片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来描述少年在现实世界中的心境和铺陈他与苍鹭的关系。这段情节让不少人费解,认为剧情拖沓没有重点,但如果稍微了解宫崎骏的生平,就会明白这一段具有非常强烈的自传色彩。
铃木敏夫曾如此评价宫崎骏:“对他而言,电影里的世界是现实,现实世界才是虚构的。” 宫崎骏动画中的角色设定,几乎都有对应的真实原型。苍鹭男的原型,据说是铃木敏夫,而主角真人的原型,无疑是宫崎骏自己。1941年出生在东京的宫崎骏,在二战中跟随家人被疏散到的地方,就是电影中的鹿沼。和真人一样,宫崎骏的父亲也经营着一个飞机工厂。幼时的宫崎骏体弱多病,曾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二十,而片中的真人则因母亲离世而封闭内心,甚至不惜自残而生了一场大病。这是一个笼罩在阴影之下,“被死神缠身” 的少年,只不过这里的“死神”,是一只苍鹭。
概念海报上的苍鹭是所有人对这部电影的第一印象,在片中,苍鹭的出场带着几分恶意与阴森,它用沙哑的声音对真人说:“我来接你了”,扬言要带他去找死去的母亲。真人拒绝家人的关怀,独自面对苍鹭,那是一种孩子气的对抗。但为了寻找失踪的继母,少年还是走进了从天而降的高塔,那是通往亡者世界的入口。
/寻找母亲,寻找新生的希望/
从进入高塔开始,电影好像又回到了观众熟悉的宫崎骏风格。一个充满想象的异界,远处是无数船只的幻影(会让人联想到《红猪》里的云海平原),面无表情的亡者们划着船从海上驶来(有点点《千与千寻》里无脸男的影子),有食魂的塘鹅和吃人的鹦鹉,也有可可爱爱的哇啦哇啦(简直是《幽灵公主》里树精的萌化版),当然,还有宫崎骏电影中必不可少的动人瞬间:哇啦哇啦组成生命的螺旋,缓缓向上飞升到生者世界的一幕,是我们都熟悉的宫崎骏时刻。
然而,这次宫崎骏不再准备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表意,而是用瑰丽想象和奇观呈现构建了一个丰富多义的意象系统后,把解读的权力与空间交给观众。少年走过一个又一个梦幻心象,在接近意识流的跳跃转换之间,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对这部电影的理解。例如:那些无鱼可食只能吞吃转世魂灵的塘鹅,似乎象征着本应自由飞翔的飞机被当作杀戮的战争机器,这符合他一贯的左翼立场;也可以看作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隐喻,这呼应了宫崎骏作品中经常讨论的环保主题。但抛开那些象征和符号,宫崎骏为这段异界之旅设定的目标却是非常明确的:寻找母亲,寻找生的希望。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的两位母亲,是一个颇值得玩味的设定。众所周知,宫崎骏电影里的女性形象都具有某种超然性,是理想的具象化,《风之谷》里的娜乌西卡、《幽灵公主》里的珊、《千与千寻》里的千寻、《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苏菲……宫崎骏的女性角色总是代表着飞扬的生命。而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里,真人在异界中遇上的火美,那个能操控火焰的强大女孩,却有着注定早逝的命运:她其实是尚在少女时的真人母亲,并将在未来死于大轰炸中的火灾。而另一位母亲,真人的继母,则是火美的妹妹,她是少年穿梭亡者世界的动力,怀有身孕的她,无疑代表着新生的希望。
这并不是宫崎骏作品中第一次出现意象相对的姐妹。在《千与千寻》中,贪婪邪恶的汤婆婆和善良慈祥的钱婆婆,就是一组明显的二元对应关系。但在《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两位母亲更像是一个母性形象的双重面相:一面向死,一面向生,这或许和宫崎骏的母亲有关,当时患上被视为不治之症的肺结核的她卧病在床,徘徊在死亡的边缘。谈及离世多年的母亲时,宫崎骏曾说:“要是能见到,我希望她还是年轻漂亮的样子。”这个愿望在本作中得以实现:真人在异界中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母亲相遇。年少母亲将少年救出险境,为少年送上涂满了果酱的美味面包,她还说,她不惧怕火,即使明知自己将死于火中。
宫崎骏的作品总是以独立强大的女性作为主角,而在本作中,虽然是宫崎骏自身投射的少年带领着故事,但女性始终作为指引他方向的存在。亲生母亲给了真人勇气,让他对第二位母亲喊出“我们一起回去吧”的心语,那个被死神缠身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摆脱死亡的阴影。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宫崎骏与老友铃木敏夫
最初定下现在这个片名时,铃木敏夫说过:“真是个不得了的片名”。宫崎骏则自称:“活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是我,也无从知晓。”在制作电影的过程中,高畑勋于2018年的离世,对宫崎骏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这位和他一起创立了吉卜力工作室、创作出《萤火虫之墓》《岁月的童话》等名作的动画大师,是宫崎骏最重要的伙伴、对手与战友。“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呢?”完成此作的时候,宫崎骏年过八旬。随着父母亲友的相继离去,比起现世,他所深爱的人们更多已身处三途川的另一边。他深刻意识到这一点,也将自己对人生乃至死亡的思考融入到这部作品之中。
电影的最后,真人终于见到了高塔的主人——自己的曾舅公,一个用积木构建世界平衡的哲人王般的人物(角色原型是高畑勋)。曾舅公向真人发出邀请,让他接替自己,成为异界的主宰。但真人拒绝了,他执意回到现世,回到那个充满战火与杀戮、残酷与悲伤的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那是对死亡的拒绝。少年毅然拒绝了虚幻的诱惑,选择回到现实。曾舅公创造的异界,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这或许可看作宫崎骏对高畑勋所代表的昨日世界的道别。宫崎骏为主人公赋予了“真人”这个名字,正是真诚面对自我与未来之意。
高塔崩塌的两年后,少年和家人从鹿沼回到东京,宫崎骏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设计了一个非常戛然而止的结尾,这或许正是他当下的再现。一边叨念着口头禅“めんどうくさい”(好麻烦)的他,一边又回到创作的日常,计划起了下一部的作品。纪录片《与宫崎骏和吉卜力工作室的2399天》的最后,在他笔下的,赫然是《风之谷》中的娜乌西卡和巨神兵奥玛,这是在1984年的动画中未曾出现的一个场景(动画版因当时条件限制,只改编了七卷漫画原著的一小部分)。难道这一次宫崎骏要续拍《风之谷》,将漫画原作中深邃浩瀚的世界完整呈现吗?如果真是如此,这部被视为宫崎骏真正起点的伟大作品,很可能成为其完美绝唱,他又将会带来哪些新的可能性?让我们一起静心期待吧!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是一个开放的问题,宫崎骏不曾在电影里给出明确答案,唯一确定的是,他要怀抱自己坚信的真实,继续前行。
撰文:木头人
编辑:许璐
设计: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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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宫崎骏:人生的真相中不只有闪闪发光的东西 次条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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