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误解,恐惧
电脑屏幕上,孙岩和咨询师的脸一左一右的并排在一起,咨询师平静专注地看着孙岩,听她讲着自己最近刚刚看过的一部电影。
这是孙岩第二次谈起这部电影。电影的女主在经历了霸凌、诈骗、背叛和失去亲人等一系列伤害后,终于从软弱无助的小女生状态里走了出来,绝地反击,将伤害自己的人送进了监狱。孙岩对此大呼过瘾。
当孙岩讲到其中的某个人物时,提到自己的佩服。咨询师问她:“这个人物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让你对他很佩服吗?”孙岩分享了一段和这个人物有关的剧情。
然而,当分享结束后,咨询师停了一会儿,接着就以温柔关切的语气对孙岩说:“刚刚你分享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状态,好像和第一次分享的时候有一些不一样。”
孙岩闻言好奇,问到:“哪里不一样呢?”
咨询师又停了停,慢慢说道:“你第一次分享的时候,我注意到你的情绪很饱满,当时你两眼好像发着光,讲的时候神采飞扬,有很多细节,那些内容像是从你心中涌出来的一样。但是刚刚你分享的时候,好像是在交待什么事情,讲的很概括,而且好像情绪的强度也低了很多。”
听完咨询师的话,孙岩先是愣住了,几秒之后,眼泪就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虚假的提问和永恒的辩解
孙岩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咨询师“听”到了她心中积压多年的痛。早在她开始心理咨询之前,其实就已经发现自己和人沟通时,有一个让自己非常难堪的问题——她总是不知不觉,会变成一个“辩解者”。
所谓“辩解者”,就是总要去解释什么。这种辩解完全来自无意识的状态,等到她能察觉时,她已经像是个汗流浃背的小孩,试图跑满全场,消除关系中的一切误会,避免一切摩擦或者质疑。
比如,有同事在群里发消息:“孙岩,明天的会你还来参加吗?”,不像其他人,可以简单的回个“我来的或者不来了”。
紧张的思考后,孙岩的回复往往变成:“我可能参加不了了,因为我还有另一个案子要跟,那个客户催的很紧,前天已经给我发过好几次消息了,今天又打了电话,老板也说希望尽快能给对方一个方案,我可能必须要在明天中午把方案做出来交出去,这样时间就可能会有点赶不及,我刚刚看了下交通情况,如果我从公司赶过去参加,至少要半个小时,那时候你们都差不多开完了,所以我还是不参加了。”
一大段消息发出,孙岩感到很疲惫,她感觉自己有一种强迫性的冲动,必须要把老底交待得明明白白,生怕哪里漏了让人误解。没一会儿,同事回来消息:“好的,其实不用解释这么多,这个会不参加也问题不大。”
看到这种信息,孙岩心里会泛起复杂的苦涩。她意识到,自己解释得太多了,包括和自己的老公、孩子。有时候,她复杂的解释不仅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变得沉重,还会引起冲突和摩擦。
于是,孙岩就会努力的折衷,尽可能缩短自己的解释。
而咨询师说到的“好像在交待什么”的感觉,恰恰击中了她内在的这种感觉——强迫性的需要说明,而那种讲得很概括,则是折衷之后的结果,也是孙岩害怕自己说话对方不愿意听的一种处理,一种带着羞耻感和自我怀疑的处理。
孙岩向咨询师讲述了自己的这段体验,咨询师听完后,温和地对孙岩说:“这种必须要交待清楚的感觉,我想对你来说是非常难受的,好像你常常会需要去面对着一种质询,和不被他人信任的威胁。”
孙岩再一次愣住了,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从小到大,爸爸似乎很少真正地对她感过兴趣,虽然他也常常会问她,最近学习怎么样?最近工作还好吗?一个月工资现在能拿多少?……孙岩很在乎爸爸,所以每次被问到,她都会认真回答。可是慢慢她发现,爸爸其实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那些问题只是虚假的好奇,爸爸似乎只想用提问攫取他想要的证据,来证明她好或者不够好。
比如,当她被问到,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老板欣赏你吗?孙岩很开心地回答:“我感觉还不错,老板对我还挺好的,上个月我们公司有个项目,老板还准备让我……”不等她说完,爸爸会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那你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呢?”当孙岩试图让爸爸明白自己的薪资结构时,不等她说完,爸爸早已又抛出下一个问题。
永远在疲于奔命的追逐问题,挤压答案和耐心,但这些回答和其中投注的情感总是被远远地甩开在爸爸的情感之外。她感到自己并不被喜欢,如果答案不是爸爸期望的,自己还可能被嫌弃和质疑。
一次次的盘问和交待之后,孙岩难以再对他人的提问抱以正面的信任。
她告诉咨询师,当咨询师问她故事情节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掐了秒表倒计时,必须尽快简单清楚地说明白问题,她不确定咨询师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讲太多,使得咨询师感到厌烦。
孙岩意识到,自己的“辩解者”身份并不是她啰嗦,而是因为自己没有被真正好好耐心地倾听过。真正让她紧张难堪的,是爸爸曾经的粗暴盘查和傲慢对待,而不是咨询师或者待她和气的同事们。
持久的倾听,洗净心灵的真容
孙岩所经历的这个片段,只是许许多多动力学咨询过程中的某个瞬间。
但这样的瞬间,却能撬动一个人内在的自我意象,化解那些因为无法理解而久久盘桓在症状上的自我攻击,理清过去和现在纠缠的时间线,让过去的创伤体验得以有机会从当下的关系中被剥离,从而给变化一个生长的空间。
这个瞬间诞生的起点,源于咨询师对孙岩的倾听。在咨询师敏锐的内在雷达中,捕捉到了孙岩在表达时呈现出的情感品质的变化,这个细微的变化,揭示了孙岩潜意识世界中的地脉断层,它从当下的时刻,一直贯穿到古老的早期体验。
在《倾听基本功打磨营》里,徐倩老师在第一讲中强调了倾听作为一种容器的功能,它应当能够帮助我们去探索来访者内在世界的场域。
当来访者的非语言信息从我们的感官系统中掠过时,我们是否有可能捕捉到它的存在,它的质地变化?还是它会如无人旷野中的风,虽然持续的止息、起伏,却无从被注意和提取意义?
这有相当一部分取决于我们是否有被启发和体验的经历。弗洛伊德曾在他的讲座——《移情》中举过这样一个例子:“对于初次看显微镜的学生,老师也会教导他应该要看什么,不然他根本看不见该看的东西,虽说它就在那里,是看的见的。”
如果我们希望能够倾听到那些细微的线索,寻找到通往来访者内心世界的隐秘通道,首要之事,就是需要获得足够专业的先验观念,有人需要能够清晰地告诉我们,去倾听什么,如何倾听,怎样知道我的倾听是有效的?
比如孙岩,她过去不曾注意到过自己在表达上的变化,出于焦虑和试图远离,当她内心产生不安和疑惧时,可能会处在一种冰冻或者机械式的状态里,来应付让她感到不安全的局面。
可是,当咨询师听到了这个细节,并将之以合适的方式传递给孙岩时,孙岩就有能力在焦虑之风刮过时,驻足停留,去听这风声泣诉中的故事,在她被倾听的过程中,她也无意中获得了”听自己”心灵的能力,从而能把那个灰头土脸、在冲突中应激的、看上去没问题的自己打捞出来,还愿自己真实的状态。
再比如,徐倩老师提到,倾听应当能够让来访者内心中的水流出来。
这意味着,如果咨询师的倾听位置和方向准确,来访者的内在之门会因此敞开,那些常年不流动的情感和记忆,也会随之流出。
比如孙岩被冻结的历史,被埋藏的痛苦就是在咨询师的倾听中开始复苏,并随着故事的讲述和情绪的流动而被重新体验和理解。
在这个过程中,潜意识释放的联想材料衔接起了意识和潜意识的断层,孙岩发现自己的内在状态和过往经历间的关系。于是,弥散的焦虑和紧张不再是无主而随处冲撞的孤魂,而是被探索后回到了它的原初场景,时空和对象的错乱开始被修正,历史和现在也得以被区分,心灵真正的渴望——“被给予空间,被好客体细致耐心的倾听和看见”,也逐渐从症状的谜团中,露出真容。
正是在一次次被倾听、被听懂的过程中,一个人的自体的碎片,得以被捡拾与整合。
用精细的倾听脚手架,探索和重建心灵
要想做好倾听细节,不仅需要好老师的示范和引路,也需要我们做好准备,意识到学习倾听能力的复杂与美妙。
比如,倾听的过程中,我们不仅要听来访者说了什么,我们可能也要去听那些空白—没说的内容,以及ta的沉默;
我们不仅听来访者描述的现实,也要同时听ta的幻想;
我们不仅要听来访者选择的词语,还要听ta表达时的音量、音调、语速和神情;
我们不仅要听来访者对我们的移情,来访者投放了一个怎样的客体影像在我们身上,我们还要同步听自己的反移情,我们的内心发生了什么,我们的身体又可能有着怎样的反应;
当来访者表达时,我们不仅要听他的冲突,还要听他的需要……
这些细节,全是倾听能力框架中的内容,我只列举了其中一部分,作为心理咨询工作中最核心的技术,倾听能力的掌握是必经之路,而要掌握它的精妙与复杂,需要我们对此投入持久的努力和重视。
对新手来说,倾听过程中最大的挑战有三个:
1、听不见。因为没有脚手架和指导,不知道该听什么,或者说注意不到那些需要倾听的地方;
2、听不懂。听不懂或者听不准,往往是因为缺乏足够的理论和体验支撑。直觉和受过的指导使得我们能够发现一些线索,然而无法有效的翻译其中的潜意识信息;有时也会因为对时机和理解节奏的失察,而导致倾听过于滞后或者太入侵,与来访者的内在产生“时空错位”;
3、听不稳。当我们意识到了需要听的大量方向和细节后,依然可能因为无法组织合适的先后顺序或者发力点,从而导致捕获了一堆素材但是搅成乱麻。
合格的倾听训练,必须要帮助受训者在上述的三个方向上有所提升。解决的方式是,有系统和结构地帮助大家首先理解和理清倾听能力需要具备的各项能力,使得受训者对倾听能力的理解能够有张“全景图”。
其次,在大量的示范、模拟练习和真实咨询情境的浸泡下,将这张“全景图”从认知深化到内在体验中,去生成属于大家自己的倾听脚手架。当这个脚手架可以立起来,我们基于它,就能够和来访者一起更为稳定、深入和有效率地探索ta的内在。
邀你一起来
《倾听基本功能力打磨营》是我已经带领过三期的专项技术训练课程,在陪伴近50位新手咨询师走过每期跨度近4个月的旅程之后,我看到大家如何从手忙脚乱的新手逐渐进化成沉稳而有态度的工作者。这个过程既是每个个体的努力,也是课程整体作为容器对大家的滋养与转化。
第五期开营在即。如果你渴望成为咨询师,敬重心灵的丰富复杂并致力于探索它,那我邀请你前来,和我们一起前行。今日我们所锤炼的核心内功,将会化作未来我们与他人生命原野中的高山与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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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煜玮,有弥联合心理认证讲师,二级心理咨询师,精神分析科普作者,资深猫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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