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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去年的年度冠军,也是疫情后最卖座电影。观影人次1298万4701,票房约1295亿(约7亿人民币)。
《首尔之春》。
沉郁,反转出乎意料得憋屈,但更大的憋屈源于,这是一部改编自现实事件的电影。
01
一个充满期望的名字,却代表韩国人一段灰暗历史的开端。
如果你不了解这段历史,那相信你会在电影最后20分钟感受到巨大的震撼和失落。
如果你恰好了解过,那么这部电影将为你抽丝剥茧般展开1979年12月12日下午6点30开始后的9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影开场的情节,与4年前上映的《南山的部长们》结尾几乎无缝衔接。
2个月前,大权独揽的韩国总统朴正熙被亲信金载圭在晚宴上开枪击杀。
朴暴毙后,国务总理临时代理总统职权,陆军参谋总长郑祥镐掌管军权,而朴正熙的心腹少将保安司令官全斗光则出任总统遇刺事件调查本部部长,全权负责朴正熙遇刺案的调查。
按全的级别,他当上保安司令已是越级提拔,但一直野心勃勃的他胃口不止于此。在他的操控下,调查本部逐渐成为其清除异己,揽财的工具,他的私人组织“一心会”也越来越壮大。
他的上级郑祥镐为了钳制这个难控的下属,决定让愣头青李泰臣就任首尔警备司令一职。
字幕来源于韩剧TV,下同
上级之所以选李泰臣,一是他势力微弱,好控制;二是他为人正直,一向秉持军队国家化,认为军人应谨守天职,不该干预政治,对全在军队中的滥权与贪腐不齿。
二人有一场走廊的狭路相逢戏,全斗光身后朋党成群,而与他们相向而行的李泰臣却只孤身一人。成功营造出紧张气氛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显露出全片的精神基调。
虽千万人吾往矣,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种基调也会在后面的几场与这场戏明显呼应的重场戏中被反复夯实,直至将观众情绪烘托至最高点。
随着矛盾的不断激化,郑总长决定将全斗光外派到东部司令部,迫使其远离政治中心,断绝他继续兴风作浪的可能。
但事机不密,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全斗光的耳朵里。深谙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本质的全斗光顿时意识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已经来了……
有心窃国的枭雄贼子,和被委以重任的孤胆忠臣,在任何影视作品里,二人的命运都非常好猜测走向。
可惜,历史打了你我一个响亮的巴掌。
P.S.以下篇幅会涉及剧透,还没看电影的盆友请谨慎下滑
02
电影对这9个小时的展现几乎事无巨细,宛如记录片。但讲述这一事件的作品已经有了《第五共和国》,导演金光洙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来讲述这个已经被时间剧透的故事。
政变中的人物在电影里都使用化名,也是金光洙有意为之。
我们读到的历史是历史学家们用多个历史碎片拼凑而成的,它读起来就像是一件「不得不那么发展的事情」。但是,我对于「历史长河就是那样流动的」持怀疑态度。我认为,现在被宏大叙事的某些历史,在它发生的那一刻,不过是由许多人突发奇想的想法、价值观和品质交织而成的。——摘自导演采访
他试图给历史祛魅,挖出决定性选择背后的人和人性。
没错,全斗光。
《首尔之春》的灵魂人物,演员黄政民的个人魅力将这场政变背后的操纵者进行了艺术再造。
操纵者、电影的主角原型之一,正是来自韩国第11、12任总统全斗焕:2021年韩国一民意调查里,民众最不满意的总统。
2021年10月29日,韩国盖洛普实施的最新民调结果显示,除去正被羁押的韩国前总统李明博与朴槿惠之外,韩国国民在对前任总统们的功过评价中,金大中获得了最高的正面评价(62%);与之相对的则是,因“太多过错”而遭到73%国民负面评价的全斗焕。——摘自澎湃新闻《全斗焕和他的“遗产”:莫使后人复哀“386世代”》|作者:牛晓萍,上海政法学院东北亚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还记得《请回答1988》,双门洞锦鲤金正峰那个有名的表情包吗?
因为失恋去寺庙修行,没想到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和一个神秘光头一起在寺庙祭拜。
那人,就是当年卸任后到寺庙避难的全斗焕。
在任8年,任上大肆贪腐,采取高压政策打压国内此起彼伏的民主运动,一手造成多起惨剧,下台后清算也被特赦出狱,2021年11月23日病逝。
韩国首尔光华门全的雕像,图by韩国《国民日报》
这是人物的真实经历,基于此,《首尔之春》创造了一个更具体、生动的全斗光。
导演对黄政民(全斗光)的表演,有过一句非常高的评价:“全斗光的所有细节都属于黄政民”。
个子瘦小,但够狠。
就像他办公室的那四个字“风林火山”。
敢做敢定:下决心够快,机会来了就干,事情不如愿也压得住情绪。
在逼迫总统签署同意重新调查和羁押上级的申请书时,场面再紧张也没撕破那层叫“正当程序”的窗户纸,甚至还阻止自己的老领导发飙。
较量后半程,眼看第8空降队逼近首尔,人心涣散形势要败,他也能放低身段跟刚威胁过的同伴卢泰建声泪俱下博同情和支持。
当然了,口才出众也是加分项。
人类很喜欢被发号施令
人类这个动物啊
总是希望能有强势的人领导自己
更要命的是,他还精通政治游戏,以及对权势有着极为旺盛的贪欲,他甚至不允许下属比自己先庆祝(发笑)。
在最后的对决时刻,有不少被惊动的首尔居民出来看动静。手下人正要驱赶,他反而制止了,怎么可能放过这些活生生的人质和目击证人呢?
两军对峙,最终以李泰臣被俘告终。
但李没有站在原地,而是翻过一座座铁丝网,来到全的对面,说出了那句来自后来者的审判。
你没有做韩国军人的资格
也没有做人的资格
全斗光脸色微变,后独自一人来到卫生间,像个疯子一样狂笑。
他在消化这场胜利,也在试图排出对这场可笑胜利的羞愧和不安。
03
电影里,在政变的尾声,有不少当地居民好奇出来围观。而9个小时的枪战,因为是深夜,大部分的居民都只敢躲在家里害怕。
事实上,那一晚的见证者,也有导演金光洙自己。
还在读高三,19岁的他听到了汉南洞全的上级所在官邸传出的枪声。
作为亲历者,他没法无视自己对这个罪魁祸首的情感倾向。
他试图用影像拨开这场政变主导者的内心,并挖掘出自己的理解,或者说是希望。
“我不知道真实的人物会不会感到羞愧,但我想让电影中的人物感到羞愧。”
事实上,站在史实角度回望,“双十二政变”的过程其实远非《首尔之春》中描写那般惊心动魄,也并未经历那么多次的攻守异势。
政变发生的12月12日之前,全斗焕及其一心会党羽们就已占据了首尔周边军事力量的大多数重要位置。
这场政变的结果,其实已是一早注定。
但电影中呈现的种种可歌可泣,可憎可悲的众生相,很多仍来自于现实。
如当晚最大的变数,也是电影中最终亲口为这场政变划下句号的关键人物,被网友讥为“首尔跑男”、时任韩国防部长卢载铉。
事发当夜,确实就如同电影中表现的那样,惊弓之鸟般四处东躲西藏,先跑到驻韩美军总部,而后又躲回国防部,直至被全斗焕方找到,胁迫他出来“主持大局”。
如果他能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军人一样,在事发开始就站出来,以军队系统最高领导的身份动员全军武装力量平乱,那历史就或许真将改写。
还有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偏偏居高位的参谋次长(原型人物:尹承敏):先是对局势判断不清,拘泥发号施令的位次细节,做出错误判断,导致本来已被控制住的全斗焕逃跑;继而又在两军阵前杀伐决断的关键时刻彻底被对手唬住,成为韩国史上最大“电信诈骗”的受害人,下令让近在咫尺的援军撤退,将胜利拱手让人。
换个角度看,这些高官在关键时刻表现出的怯懦愚蠢,颟顸独断,又何尝不是他们真实人性的直观呈现?
电影一早就交代,国防部长其实接受了全斗光的贿赂,他几次三番一预感到危险便闻风而逃的举动,也早证明这位国之柱石,不过是贪财怕死的庸吏。
至于那位昏招频出,表现得根本不像个职业军人的参谋次长。你猜怎么着——
12·12政变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事发当天几乎所有站在首尔司令部一边的军事将领都被排挤外放,甚至强令清退。
唯有这位当时名义上“平乱”方的最高指挥官官运亨通,先后出任第一军司令官,国防部长等要职。以至于一直有一种怀疑声音——他也是全斗焕的共谋之一。
说白了,他们跟全斗光和一心会众们一样,本质上都是潜藏于黑暗中见不得光的虫豸,唯一的区别,只是藏在不同的洞穴。
庙堂有尺蠹,阵前却也有国士。
文天祥在《正气歌》的那句“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搬用来形容电影,大概就是“为吴镇浩(原型:金五郎)志,为赵民范(原型:郑善烨)节”。
当然,还有整部电影都站在全斗光的另一极,爆发出惊人毅力与之分庭抗礼的李泰臣。
现实中的张泰玩也是那一夜抗争最坚决的军中将领。自始至终,他其实都未离开指挥部,最后也是在办公室和麾下一起为叛军所俘。
电影里,李泰臣一直奔走在平叛第一线,从不发一言孤身上桥拦阻第二空降旅,到最后大局已定时仍执拗的独自爬过一道道铁丝蒺藜,只为站在全斗光的面前,向他说出那句审判。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我们都希望善恶有报,可报什么时候来呢?
现实里,李泰臣原型政变后一度被羁押拷打,后虽被释放,仍遭强制退役;
其老父在儿子被捕后只留下一句“国遭谋逆,忠臣岂能因奸臣而活?”便绝食抗争而亡;
张泰玩独子也在两年后被发现陈尸爷爷的墓地,以自杀草草结案。
即便是在全斗焕下台后,12·12政变余波荡漾出的悲剧仍不停上演。
电影一直抵抗到最后才被射伤遭俘的原特战司令郑炳宙,金五郎遗孀白英玉都在为自己和亲人讨还公道,呼吁查明真相的过程中意外身亡,虽然最终都以自杀结案,但仍有很多媒体撰文,表示他们的死亡都相当可疑。
全呢?
即便作恶多端,下台后被清算起诉,仍旧在被判处无期徒刑几个月后获特赦出狱。并且厚着脸皮打死不缴完法院判处其应当缴纳的罚金,最后以九十高寿病死家中,至今仍拖欠近千亿韩元罚金未缴。其后代子孙也都大多凭着他挣下的这份家业,尽享富贵荣华。
难道人间果然没有报应?
2009年12月,政变发生30年后,为政变中捐躯的金五郎少校(丁海寅扮演的角色原型)正名的社会组织接到了这样一个电话。
打来电话的,正是电影中那个与他相交甚厚,却不得不带队冲击办公室,向好友开枪的陆军中校的原型人物朴棕圭。
在电话里,他用平静而沙哑的声音宣布,自己已经得了晚期食道癌,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开枪击杀金五郎的另外两名军士,一个被金五郎击中导致半身不遂,毕生要在床上度过。另一个也和他一样得了癌症。
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上天的报应。
另一名当时保安司令部里为数不多协助全党叛乱的非一心会成员,情报处长朴正达大校,其女儿在1983年乘坐的大韩航空007次航班被苏联战斗机击落遇难。
他将此看作是背叛的报应,并最终悔悟,在全斗焕和卢泰愚被送上法庭时反戈一击,充当至关重要的污点证人。
政变中捐躯的金五郎中校葬于首尔铜雀区显忠院,韩国的军人公墓。参与当年叛乱的不少一心会成员后来都爬升到军中高职,很多都未被准许葬于此。
至于始作俑者全斗焕,死后别提没葬进显忠院,更是引进国葬制度以来韩国史上唯一一个没有享受到此等礼遇的前总统。青瓦台在他死后连花圈和唁电都不想送。
直到今日,全斗焕的骨灰仍停放在其首尔的家中——不是不想埋,而是往哪儿埋都会遭到当年居民的抗议,搞不好,甚至有被人摸黑挫骨扬灰的可能,只能停灵在家。
曾经东亚强国的最显赫人物,身后只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又或者,所谓报应并不只来自因果昭彰的轮回,更来自后世人对其的评判与认知。
正如看过电影的韩国年轻人们纷纷上网留言所说——
虽然未能经历那个时代,但电影内容令我愤怒并感到热血沸腾,希望历史悲剧不再重演……希望每个韩国人都可以看下这部电影,这是我们的过去,让我了解到1979年12月12日那一晚惊心动魄的历史,看完后令我重新思考善与恶的意义……
重新审视那段历史,那场离乱,那个夜晚的意义,或许也正在于此。
就像《驴得水》里的那句台词:“过去的如果就让它过去了,未来只会越来越糟。”
电影最后,终于得偿所愿的全斗光走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突然开始放肆的狂笑。笑声让人悲愤的同时,更感不寒而栗。
电影之外,饰演全斗光的黄政民一哭却引爆韩国网络。
这位忠武路的中流砥柱人物从影三十余年,塑造过林林总总数十个角色,按说对各种大小场面,早处变不惊。
这次控制不住泪洒光州放映活动现场,只是因为望见了场下一块应援牌。
那块牌子上写的是“首尔之春,光州等待你,等了43年……”
是的,光州,乃至整个韩国,等这个晚来的春天都等了太久。
可恶寒冬太久。
幸好春天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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