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剧,做题,小镇,逆势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相较于“小镇做题家”一词自诞生之日起就饱含的自嘲色彩,今年“小镇做题家”的形象却在荧屏上大放异彩。由此引发强烈的代入共鸣和鲜明的观点对垒,充分体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体系混乱和个人选择迷茫。
《玫瑰的故事》里的方协文,家有天仙控制欲强,老婆要回娘家,他质问:“北京都有谁在呀?”《凡人歌》里的那隽,一会嫌弃二本女友没上进心,一会又觉得“二本的人让我开心”;《半熟男女》里的酸笋哥瞿一芃,因为女同学在父亲面前捂鼻子,对一切捂鼻子的行为PTSD。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看不起我的酸笋!康师傅快请他打广子;甚至连古偶《墨雨云间》里的前夫哥,那不也是妥妥的小镇做题家吗?
就连恋综里,做题家也成为高频热词。《心动的信号7》在“二本恋综”之后,继续贡献话题“门当户对”。有网友认为彭高是小镇做题家,家庭悬殊配不上女嘉宾。但怜爱党据理力争,他学历好、工作佳、180+、帅气清爽还会弹吉他,放在现实里不吃香吗?不过硬糖君也是看不懂了,有人在嘲家境不错的嘉宾strong,有人在看不起小彭是做题家,到底什么条件在恋综里才能不被喷啊。
一方面,小镇做题家的荧幕形象正在迅速精英化,方协文、那隽、酸笋哥都收入拔尖,外貌也是上乘;另一方面,大众对小镇做题家的心情复杂。前一代小镇做题家,更为人熟知的影视形象叫作“凤凰男”。他们在上一代国产剧尤其是家庭剧里,常常是不作为、不体面的丈夫,痛骂就是了。而如今的做题家,已经有人为之摇旗呐喊,那隽甚至方协文都有梦女了。
从家庭剧里万箭穿心的“箭跺”,到野心写在脸上且得到更多认可的“于连”,小镇做题家形象的变迁和多义性,是类型角色拿回了个人主体性。他们不光是婚恋故事里的一极,更是在迷茫中攀升的一群人。
做题家大闹荧屏
小镇做题家的行为,观众都是拿放大镜看的,抠小细节和微表情的颗粒度不亚于围观大熊猫卖萌。瞿一芃打专车把矿泉水带走,那隽相亲对象走了之后把别人点的菜和红酒全部重来一份细品,方协文在玫瑰喝醉之后拿着发现的小票去餐厅调监控查她和谁吃饭……
《几个细节暴露了方协文的邪门属性》《瞿一芃的这个心思难道只有我发现吗》《少年感爹系男友——那隽》,随手在抖音、豆瓣、小红书一搜,就能发现群众对做题家的爱是深沉的、纠结的、口是心非的。
今年的小镇做题家男团呈现了高度精英化特征。方协文是计算机专业的,这一点延续了上一代凤凰男的典中典职业。但人家自己创业有公司,后面还成功卖掉,实现了财富自由,一扫做题家是高级打工人的刻板印象。别说,当他把银行卡、营业执照、公司公章等东西拿来求婚的时候,挺有迷惑性的!
但更多细节表明,方协文的控制型人格非常恐怖。前期他去咖啡店打工明显就是为了接近天仙,撒谎说自己有房可以养猫也是步步为营。背着女友去找人家初恋,耀武扬威说自己可以给人幸福。婚后变脸也是标配,催着生儿子不让穿裙子甚至不愿意妻子回娘家。
那隽也是程序员,清华本硕,年薪应该摸到了百万门槛,辞职时还带走了几百万期权。算计是他潜藏在张哲华长相下最深邃的tag,他对明知并不爱钱的女友说:“我愿意把房加你的名,愿意把钱交给你管,看你花我的钱我就非常开心,这就证明我爱你啊。”
如果女友真爱钱,他大概率不会这么说。这角色最狠的地方就是“能掐会算”,算准你不爱钱,就说把钱给你管。自己身体出问题,伪造车祸现场,撞了车子拿保险享受工伤。虽然事业成功,但感觉相处起来甚是可怕。
《半熟男女》里的瞿一芃也是个复杂角色,对待家人的经济需求永远有求必应,哪怕掏空自己也毫无怨言。但感情上却是个勒索大师,女友去香港后立刻接近田曦薇,以为对方是富家千金,想着少奋斗几年。发现搞错后就玩消失,报了老年团去国外追真千金。
和那隽全方位打造赢家人生不同,瞿一芃致力于成为赘婿一步到位。表面阳光上进,实际阴暗自卑。为了出轨不被发现,举报楼管阿姨捡废品导致人家丢工作。恶意报复不喜欢酸笋味道的女生,让人家大热天流汗脱妆,真想唱一句“你妆都花了,要我怎么记得?”
从家庭背景板到恋爱多面人
前一代做题家,大多还没拍掉身上翻山越岭而来的尘土,吸血女方家以及各种大男子主义的不作为,都是群众批评的重灾区。把凤凰男放在家庭关系里,确实有点工具人的味道。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江浙沪独女囡囡,转眼变成被安徽婆婆和凤凰男丈夫嫌弃的主妇新手,谁看了不怒敲两下键盘?
《婆婆来了》(2011)里沙溢饰演的王传志,就是属蚊子的,一家人都爱占便宜。北京女孩何琳明明是众星捧月,却独独钟情勤奋上进的农村小子。婚后日常就是为了婆婆和老家人的骚操作各种吵架。
婆婆最妙的一招是用何琳假怀孕伤害她感情为借口,花20万买下何家十几年前40万交易的房子一半产权,美其名曰“房子以后还可能跌呢!”王传志多次家暴妻子,不经过妻子同意卖掉房产还家人的债,最后还获得妻子的原谅。但说他是做题家吧,公务员的工作都是靠岳父推荐才得到的。
《北京爱情故事》(2012)里张译饰演的石小猛则演绎了一出“爱情买卖”。因为兄弟喜欢自己女友,在兄弟父亲的金钱轰炸下,他和女友提了分手。后来逆袭成有钱人,又大闹女友婚礼想要选择爱情。“我读了一辈子书,就是为了从山里边走出来。现在我走出来了,我走到这个冰冷冷的城市里了,我只能活下去,我死也死到这儿,烂也得烂在这儿!”这一段堪称凤凰男经典语录了。
更不用说著名家庭惊悚剧《双面胶》(2007),豆瓣最高赞短评正是“凤凰男嫁不得”。应该说,早期的做题家、或者说凤凰男,就是婚恋家庭剧里的“反派”。他们以爱为名,以婚姻关系为绳索,靠着一张结婚证实现整个家庭的阶层跃迁。
而在近期的小镇做题家形象里,野心、借力不再那样被质疑,向上攀升变成了一种个人追求、个人选择。和《北京爱情故事》差不多同时期的《甄嬛传》(2011)都获得了角色翻案。当时的观众普遍觉得安陵容卑劣,男版安陵容石小猛也不是东西。但十年后,人们续写安陵容的重生,觉得石小猛才是剧中的正常人。“18岁的我不屑一顾,28岁的我逐帧学习。”
《凡人歌》中那隽对大城市生存环境的分析,让不少观众深以为然。“这是北京,211多如狗,985遍地走。你要爬不到金字塔尖,就只能去给公司打工。”
《半熟男女》里目标明确的瞿一芃,被群嘲的同时也有人共情(如果演员更帅一些,肯定还会更多)。这种做题家都是忍辱负重的,尊严被反复碾压的日子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能当豪门赘婿,也是一种能力。“他清醒得可怕,也知道为了这一切要付出什么代价。”
坚定而迷茫的做题家
小镇做题家和孔乙己一样,是一个模糊概念。最近硬糖君也看到一些界定,二本以上不能自称“鼠鼠”,非双一流本科没资格叫做题家,拥有一二线城市户口的人也应该被剥夺“小镇”身份。谁能自称小镇做题家?这也是一道辩题。
其实从《凡人歌》《半熟男女》《玫瑰的故事》里,也能看出影视创作的转向和社会思潮的变化。十多年前,家庭剧还热衷制造凤凰男+孔雀女的“高娶神话”。尽管双方家庭摩擦不断,但最终会变成和谐的一家人。
但现在,创作者已经没了发动咒语的魔法棒,群众也不信那一套了。所以方协文注定变成玫瑰的前夫,那隽和二本女友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瞿一芃已经失踪很多集了、据说最后娶了躁狂白富美。阶层差距已经不能通过婚姻去缝合,门当户对变成了一种互联网共识。剧集转而去塑造精英化的小镇做题家,他们在恋爱市场上玩弄手段,变成了更具迷惑性的猎人。
不少网友把这些做题家和自己的现实对象加以对标。“这个瞿一芃写得太妙了,我初恋就是低配版的他。分手退回去的礼物,他居然送给了下一任”“那隽真的适合做男友,凡事有规划还有能力”“方协文才是普通生活中人吧,普通出身然后努力考上好大学,带点清高掩藏自卑”。把这样的做题家形象放在婚恋市场,正反方几乎要打个平手。
精英面皮能遮盖很多现实问题。比如喜欢那隽的人,到底是爱龙傲天的爹味还是爱他的大期权和大平层?说方协文可以相伴一生的,是喜欢他的控制欲还是财富自由?说瞿一芃是男版樊胜美情有可原的,是喜欢他对原生家庭的予取予求还是名校帅哥的人设?
当女性观众把做题家代入恋爱对象时,男性观众则多半看到了自己。做题家的迷茫往往在于对上升路径的探索,由于缺乏家庭的帮助和成长环境的局限,在很多问题上没法不算计不精明。就像鸟鸟说的:“很希望能有个手册,手把手教你度过人生80年。大人们都说,上大学就好了。但我的感受是上大学以后,你会陷入一种因为自由而带来的迷茫的痛苦。”
突然有了选择后,发觉自己并不清楚真正喜欢什么。往前走、往上走是坚定的,但面对每条岔路却很迷茫。就像《凡人歌》的结尾,那隽看到章若楠后假装和现任女友说笑擦肩而过。很难说他更爱谁,爱的感觉难以捕捉,人生规划却很具体。瞿一芃在奔向大溪地的时候,有过满含不甘的回头。笑他癫,又忍不住佩服他努力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当分不清自己是于连还是于适的时候,小镇做题家就成了国剧里最迷茫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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