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
摘要:创作者需要做的,是通过人的故事,产生情感勾连,从而激发出其他文化消费的驱动力
今年夏天,新疆阿勒泰成为大热旅游目的地。
散布在天涯海角的人们,之所以与这个遥远的地方产生情感的勾连,源于一部网络剧——《我的阿勒泰》。“影视+文旅”何以爆发出持续动能?回望《我的阿勒泰》的创作,不难获得启思。
滕丛丛,导演、编剧。2019年,自编自导个人首部电影《送我上青云》,入围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2024年,执导的网络剧《我的阿勒泰》获得广泛好评。
这样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
上观新闻:“狂野的梦”“山野的风”,如今的阿勒泰成为不少人的心灵故乡。一部电视剧释放出这么强大且持续的“疗愈力”,作为导演,您事先预想到了吗?
滕丛丛:《我的阿勒泰》的原著有非常鲜活的人物以及独特的故事背景。李娟的描绘给了我一种很强的治愈感,她的世界很简单、很自由,阿勒泰也就因此变得让人无比向往。
我个人也希望大家可以去那样一个无拘无束的、开阔的地方,在感受一些不一样的风景的同时,也可以有一些不同的人生选择。
上观新闻:《我的阿勒泰》主演马伊琍曾说:“在阿勒泰的两个月像做了一场美梦,希望大家有机会都可以远离尘嚣,去那边做梦。”观众因为看了一部好剧,不仅追读了原著,还去了故事的发生地——这大抵是一部影视剧的影响力最理想化的反映。
滕丛丛:影视作品要带动文旅,它要讲述的就不仅仅是这个地方的故事,更应该是人的故事。创作者需要做的,是通过人的故事,产生情感勾连,从而激发出其他文化消费的驱动力。
最近我愈发觉得,人们的心态发生了转变。新冠肺炎疫情之前,很多人热衷于购买名牌包包、开豪车、换大房子,哪怕背上沉重的车贷和房贷。如今,大家更加享受当下的生活,不再愿意消耗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置换物质的虚荣。
人们开始意识到,真正的价值在于让自己过得舒适、惬意,享受眼前的每一刻。这样的心态变化不仅影响了日常生活,也延伸到剧集的选择上。观众更偏爱那些能够引起共鸣、符合他们当下心境的剧集,《我的阿勒泰》可能正好符合了这一点。
上观新闻:节奏缓慢、偏向文艺的剧集通常看上去不大有爆火的可能,您想过观众接受度如此之高吗?
滕丛丛:我自己始终怀揣对大自然的向往,渴望走向户外,去草地上躺一躺。这种强烈的愿望激发了我拍摄《我的阿勒泰》的想法,希望通过这部作品为我的身心寻找一个释放的出口,抒发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我选择拍摄《我的阿勒泰》并不是因为预测到后来的热潮,或是预测到治愈类型剧的流行。我从未认为自己能够准确预测市场趋势,我只是简单地认为,既然我需要这样的治愈作品,那么可能也有人有相同的需求。至于这部分观众的规模有多大,并非我能决定的,而是取决于市场和观众的选择。
一个师弟曾问我:“《我的阿勒泰》如此成功,能告诉我其中的秘诀吗?”我告诉他,我没有什么技巧,只能建议他做一个正直、善良、努力的人,或许命运就会眷顾他。因为这样的成功是无法复制的,即使我自己再次拍摄,也未必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非要我总结一些经验,我认为关键在于剧集制作上的精益求精——这是一条无论在哪里都不会错的真理。
中国大地上有各式各样的故事
上观新闻:民族文化与当下文明之间的交融,是《我的阿勒泰》创作的一条主线。但对于多民族文化的主题,观众的接受度往往比较低。这样的题材,如何让观众更容易接受?
滕丛丛:我觉得《我的阿勒泰》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它选取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让一个在阿勒泰的汉族女孩来讲故事。汉族女孩李文秀在城市中生活多年,对牧场并不熟悉,和观众是一样的。她就像一位导游,带领观众去了解哈萨克民族。
在她与当地哈萨克人的交流中,那些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小冲突和小幽默,总能让观众在会心一笑中找到共鸣。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会跟随李文秀的视角,逐渐深入了解哈萨克民族的风土人情,甚至会随着她爱上一个哈萨克男孩。这个过程充满了乐趣和新鲜感,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游牧文化和城市文明之间,多重关系交织在一起。
多元文化的交融是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一笔宝贵财富。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有各式各样的故事,有非常多精彩的题材可以开发。我觉得这是未来影视剧创作中值得深入探索的宝藏,也是创作者应有的责任和担当。通过这样的作品,能让观众深刻感受到不同文化之间的碰撞与融合。
上观新闻:创作者的思想、灵魂以及看待世界的角度,是否应该比观众更远、更宽广一些?
滕丛丛:是的。
李娟的《我的阿勒泰》成稿于2000年前后,20年间的城市化进程和信息技术的变化,剧烈地改变了那里。接受过现代教育又在城市居住过的年轻人,已经很难再回到游牧民族艰苦、寂寞的劳作中了,可老一代人仍然坚持住毡房,赶着牛羊四季转场。随着上一代牧民老去,游牧文化的古老生活习惯正在一点点消失。就像我们与父辈也会发生分歧一样,剥开表象,人类精神深处的困境并不分民族。所以,我想讲述的游牧文化与现代文明,关乎代际冲突,更关乎人与人之间的尊重。
独特和稀缺是商业性的起点
上观新闻:在阿勒泰这样的地方拍戏,与在工业和产业体系里运作的大制作影视剧不同,无法严丝合缝地按照产业体系去运转。这样的操作是否反而给观众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滕丛丛:在国内,《我的阿勒泰》可参考和对标的剧集并不多。阿勒泰地区的特殊地理环境决定了其制作上的独特挑战,许多重型设备和机械无法进入这一地区。
因此,在视觉呈现上,我们没有像悬疑剧那样复杂的场景调度和视觉特效,很多“花活”难以实现。所以,在拍摄过程中,我们选择了真实的方式,没有使用过于复杂的镜头技巧,而是专注于用朴素的视听语言去讲述故事。在美术场景的选择上,我们也注重展现阿勒泰原生态的风貌,让它更接近真实。
拍摄过程中,我们还面临沟通的问题,基本上每一个组,都要先找一个当地的哈萨克族人来做副手,因为有很多事情需要咨询他们。我们导演组也有一个哈萨克族副手,他要负责翻译,告诉我演员说的哈萨克语对不对、准不准,以及角色的行为和处事方式合不合理。
在演员的妆容和造型上,我们也投入了额外的精力,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贴合角色和时代背景。我们还有一个民俗顾问团队,其中有一位中央民族大学的教授,我们会把拍摄素材交给他,他来帮我们确定哪些细节是对的、哪些不够准确;他还教我们当地人是怎么叠被子的,他们跟我们叠被子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所以,顾问对我们来讲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要尊重别人,就需要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文化习俗。
我觉得,单纯地迎合反而很可能难以取悦市场,我拍摄出自己真正喜欢的作品,这个作品才有可能会和很多人产生连接。
上观新闻:在欧美影视市场,10集左右的项目是一种最常见的产品形态。但我们国家长剧集的历史悠久,市场上常见40集以上的长篇剧,30集上下的剧可能已算得上节制。《我的阿勒泰》是否算是一个中国迷你剧的成功案例?
滕丛丛:目前对于国内来说,迷你剧的形式比较新颖,但是放眼国际,你会发现欧美等国有非常多精致的迷你剧。所以这不是我们创新的,而是我们需要赶上的。
在国内,片方、播出渠道和广告主包括观众,熟悉的都是长剧生态,那意味着更多的播放时长、更多的话题讨论、更长的发酵周期,以及更多的广告位。由于播放周期较短,迷你剧的口碑和热度的发酵时间有限,一部剧能为品牌方创造的价值也是未知的,甚至连平台对它的播放模式都还在摸索阶段。
迷你剧的独有商业价值也值得挖掘。如果说长剧集主打陪伴,要顾及大多数观众的娱乐需求,题材往往更通俗,那么迷你剧在类型和题材上会更多元和极致。随着生活节奏加快,休闲时间减少,集数少一些的剧集也能捕捉观众的注意力。从经济规律上看,独特和稀缺是商业性的起点。
相比于传统电视剧,迷你剧的质感更像是一部长篇电影,也正是在信息丰沛的体验里,迷你剧才能有撬动长尾效应的可能。
上观新闻:现在很多观众通过短视频来刷剧,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剧情,就代表看过这部剧了。短视频看剧会对电视剧的发展带来怎样的影响?
滕丛丛:我知道现在短视频看剧非常流行,但我认为这种现象的存在还是因为剧集本身质量不好。若仅仅通过短视频便能获得整部剧集的所有快乐,说明这部剧拍得太啰唆、太无聊了。
很长时间以来,有些观众已将电视剧作为日常生活,比如洗衣、做饭时的背景音,只是偶尔瞟一眼。这种观看习惯导致一些剧集降低了制作要求,仅凭台词便能交代情节。
但假如一部剧集,哪怕你已经看过其短视频,仍觉得意犹未尽,愿意从头再看一遍,这部剧便有了真正的价值。《我的阿勒泰》是一部需要你静心坐下来,一幕不落地细致观看的剧。也许有人会担忧,这是否与国内观众的观剧习惯不符?我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担心,但当剧集播出完毕,你会发现观众其实完全能够适应。遇到真正优质的剧集,观众愿意反复观看,甚至可能刷上两三遍。
我觉得创作者和观众就像谈恋爱,都在不断地试探与摸索。起初,双方都不清楚对方的喜好,于是开始逐步尝试,创作者试图探寻观众的兴趣点,而观众则反馈希望看到的内容,最终将推动影视剧作品的质量不断提升。
导演要把握好三件事:编剧、表演和剪辑
上观新闻:您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上学时,专业方向是剪辑。这个专业方向对您成为导演有怎样的帮助?
滕丛丛:我的老师、著名导演谢飞曾说:“做导演最重要的是把握三件事,即编剧、表演和剪辑。这三件事讲的是叙事节奏,都把握好了,就会成为好导演。至于摄影和美术,会有其他专业人士来帮你完成。”
所以,我自己很在意的一件事就是剪辑,但在中国的很多剧集中,剪辑似乎并不被重视。我一直在说,剪辑非常重要,剪辑是二次编剧,是一个再创造的工作;剪辑也是在叙事,它掌握故事的节奏,是真正参与讲故事的手段。《我的阿勒泰》虽不属于强情节的剧集,但无时无刻不在通过剪辑讲述着故事。
我们常说,某些剧集具有电影般的质感,而我认为这并非仅通过光影运用就能展现的。更多的时候,是摄影机与人物之间的同呼吸,将观众带入一个关于时间和空间流转的故事之中,这才是我所理解的电影质感。
《我的阿勒泰》的摄影指导曾跟我说,他在剧组一直觉得很感动。他在拍摄过程中运用了大量的长镜头调度,这些镜头在最后的正片中都保留了下来。长镜头的美在于它能真正打破二维空间的限制,向观众展示三维空间以及时间的流动。而很多电视剧在后期制作时,会把长镜头剪得支离破碎。
在《我的阿勒泰》中,许多富有深意的长镜头展现了人物的情绪变化以及叙事的节奏。例如,在第六集的结尾,有一场巴太与父亲争吵的戏份。当父亲给了巴太一个耳光后,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很长的镜头,随后巴太捂着脸慢慢走出画面,镜头又缓缓推向他的父亲。尽管观众看不到父亲的表情,但跟随这个充满深意的镜头,观众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这位老人此刻在想什么,他的情绪是怎样的。这个长镜头完全烘托出了这样的气氛。
上观新闻:为什么剪辑似乎不受重视?
滕丛丛:在好莱坞,剪辑师的地位是很高的,就连导演都不一定有最终剪辑权。而在国内,几大电视剧的奖项,包括我刚刚参加的“白玉兰”奖,都没有设立最佳剪辑的奖项。若想推动剧集的高质量发展,就要开始重视那些除了导演、编剧、演员外的关键工种,例如剪辑师、配音师、音乐指导、声音制作人员等。
除了剪辑,在《我的阿勒泰》中,我对每一处声音制作都提出了电影级别的要求。当再现割木耳的声音时,制作团队叠加了十几层音轨,以呈现水润且Q弹的质感。再比如,桦树林的声音制作也极富层次感,能够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风穿过树林的场景中,感受每一丝风吹过树叶的细微触感。
然而,这些幕后工作者曾跟我说,从事电视剧制作往往缺乏成就感,即便是出色的工作也难以得到相应的表彰。事实上,这些默默付出的幕后工作者虽然并不习惯于站在台前,但他们真正渴望的是一份来自业界的认可与荣誉。
上观新闻:从电影《送我上青云》到网络剧《我的阿勒泰》,作为一名女性导演,您专注于塑造女性的形象。您曾说“悲凉的底色来自自己,而向上的部分源于我身边认识的女性”,女性会是您导演作品的一个永恒的话题吗?
滕丛丛:其实,当前市场上真正以女性为主题的剧集和电影寥寥无几,这让我在观影过程中,常常感到内心与情感上的空白。我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填补这一空白。我渴望描绘更多真实的女性形象,而非那些仅存在于想象中的女性。
我希望我镜头下的女性是观众每天都能遇到的、鲜活的、真实的女性,她们是掺杂着失败和失落人生经验的女性,她们才是最广大的群体,也是最应该被展现出来的。
我甚至认为,真正的女性题材影视剧就像是一片刚刚开垦的荒野,仍有大量潜力未被挖掘,需要我们继续耕耘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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