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兄妹,空了,血槽又哭
先聊《追风者》30集里的转场,不贵在技术的新和炫,而落在情感、角色、文脉和大地的纵横绵密。
一,死水波纹和春山行人
沈图南缠绵病榻,妻子辞书给他念《资治通鉴》,念的是卷四十三,汉纪三十五中的一段,说“天下未定,士多不修检操,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奋在职四年,力行清洁,为众人所笑,以为身处脂膏不能自润”。说诸士数月就能盆满钵满,而孔奋在此为官四年都非常清廉,以至于被众人笑话“身处脂膏之地却不能自润(自肥)”。
你看,无论是上文“大小数十战,终不能克”的乱局,还是只有孔奋一人“力行清洁”为众人所笑的情境,都对应着沈图南的境况。
辞书未念完的后半句,“诸守、令财货连毂,弥竟川泽;唯奋无资,单车就路”,更重要的是“帝以是赏之”。
剧中辞书不读这“帝以是赏之”,沈图南已经在宋子文“力保”之下成为活死人,蒋家的“赏”他是不会再有;辞书一心希望和他远遁海外、避过乱世烽烟做寻常人,大概也不希望他心中还有“帝以是赏之”的念想。
关于孔奋,《后汉书》除却“不能自润”之外,还有他被征召入京时、百姓们感动自发携厚礼、追出数百里相送,以及此后他为灭贼(陇西余贼隗茂等),贼将他的妻子儿子推至阵前,希望阻挡他;但他“击之愈厉”,顺利擒贼但妻儿都被杀。
你看,两相对照来看,是否更唏嘘?
特别值得说的是,这段镜头转场中出现了川泽,不是财货满山泽,而是妹妹沈近真跟随魏若来,穿行在春行大地的草长莺飞中。
青山如画卷、大地似春来,三位年轻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由内而外都明媚的道路上,那是一条联结着山川湖海、万民朝夕的真正的孟春之路、黎明之路。
形容枯槁的沈图南,行在春山中的魏若来沈近真,信仰的离与合、道路的错与对,形成了极其有张力的对比和延续;所谓延续,是因为沈图南虽暂未走上正确的路,但是他以命相护,才有这“碧山青青人在画中行”。
你看,这段内容说起来,也不过就是来回切医院/春山画面,乍看很简单,乍看只是对几位主角不同进度条的交代,但借着画面的光线明媚阴暗对比,借着所念书中内容的古今映照,表达很有质感。
这也是让幼女背诵“国破山河在”之后,辞书再一次不显山不露水表达出她的劝诫之意。以古相喻,文雅又书卷,通透又犀利。
油腻又恶心的张鸣泉,大姐的爪牙虞老,满口典故,人面兽心枉读诗书;反倒是不担任要职的辞书,几句提点都是真正的诗书传家之风。
真风雅清贵也真想报国的沈图南,依旧深陷淤泥中,被自己人发了“讣告”;另一边大小姐沈近真,已走向大地山川,看山林碧草如丝、写就新的“近真同志”篇章。
纵横今古、兄妹殊途,一动一静、一悲一喜、一下坠一跃升、一死水波纹一春山行人,很妙。
二
编剧是真厉害,这两集又用一个演员表里压根不存在的人,一个只在台词里出现几回的廖四哥,狠狠刀我,尤其是还是在很可爱的笑点之后。
这两集极其悲壮,徐诺牺牲、沈近真沈图南兄妹对峙,烈火与鲜血燃烧,亲情和信仰不能两全;但牛春苗俨然是个大显眼包式笑点(bushi)。
沈近真、魏若来联手劫法场,生死危局之后,一片紧张气氛里,牛春苗咋咋呼呼“放屁,你不该谢我吗”,堪称惊魂时刻里的搞笑氛围组。
此后二人落入良叔斧头帮之手,听说侦缉队用五百大洋买魏若来的命,牛春苗非常豪气“你放了我们,我给你一千”。
主打一个“虽然兜里一块也没,但就是能喊出姐有一千的气势”。
前有魏若来找斧头帮借枪、还婉拒人家提供的斧子,后有小穷鬼牛春苗咆哮斧头帮,你们还真是青梅竹马、都主打“危机关头还有点好笑”。
回到江西,到了红军的地盘,了不起的牛春苗,一言不合就和红军对起了黑社会帮派的切口,很老江湖“你们是青帮还是哪个帮”;半大孩子闯江湖的不太够用的小伎俩,恰恰对应着青涩天真但赤诚的基色。
这一出乌龙,也挺可爱。
就在你不知不觉将牛春苗和“可爱好笑、肆意生长”划等号时,炸弹来了。牛春苗心心念念的廖四哥,终于在台词中残酷出场。
“有遗言:若来挺好的,你跟着他,别骑驴找马”。
“骑驴找马”这种话出现在遗言中,很诡异,很招笑;是几个年轻人懵懂好感和浓郁情愫的可爱反馈,更是另一种形式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牛春苗用喜剧方式嗷嗷哭,“骑驴找马”也让人哭笑不得,但背后依旧是牺牲的沉郁基色。
这一集老徐牺牲、沈图南重伤,很容易让观众产生“林樵松咋还没死”的情绪。
明知他只是执行端的一条变态恶狗,明知比他更该死的是他背后的大人物,但这种情绪依旧强烈。
对林而言,最好的结局是战死在抗日战场上。如若那般,他堕落作恶多端、最终依旧能“埋骨为青山”。但他又回来当恶犬了,想给他点一份自助剥皮套餐。
三,沈图南:被吞噬的前半生
最后我们说沈近真兄妹这场大戏,很动人。
从第一天看剧起这就是已知情节:妹妹终有一天要掉马、要摊牌,兄妹终有一场撕心裂肺之争;更何况,这类冲突在各路影视剧中属实不新鲜,属实很例牌菜,但依旧被感动,嗷嗷感动。
我之前一直找不到共情沈图南的支点,王阳老师表演特别好、角色也特别好,而沈图南本就不接近“让人共情”那个类型。
民国时出身名门报国无门的一个南京系统高官,听起来一毛钱共情落点也没有吧?但亲情是,绝望是,两难是。
听到妹妹摊牌时不可置信,看妹妹远走时他那一滴泪,落得脖子都快炸了。
很汹涌很炸裂的情感,都用很克制很压抑的方式演,每一眼都沧桑、每一句都破碎。
最让我泪目的是沈近真走了以后他又跟来,说“上车”。
沈家那样富有,但沈近真和沈图南也不过就是乱世一对孤苦无依的兄妹啊。漂洋过海万里、同行陌路已久,生死左右相对,每一寸情感都很浓郁。
所以沈图南尽管立场不同、依旧说“上车”,想要护送她离开。依旧在听见枪声之后又折返,义无反顾撞向油桶。
沈图南这一生,为国为理想为黎民,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看清平天下;但不幸沦为“给大恶人们擦屁股的”。满腹才华,几经磋磨;满腔热血、几经寒凉。
为小徒弟魏若来,一度不惜辗转求大姐、不惜答应隐形的“未来放弃原则变向当走狗”的路,最后依旧是劳燕两分飞、看着对方启航青山碧水间,自己“已死”淤泥地。
为至亲的妹妹,或许一而再再而三在潜意识中推迟“她就是红色”的诀别决裂时刻;决裂之后依旧骨血相连,欲绝何曾绝,不惜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保护妹妹撤离。
报国无门空长叹,蹉跎寒凉中,消磨了精英凌云意,也弄丢了至亲至爱的妹妹和小徒弟;虽依旧有妻子女儿在旁,但怎么不是人生失意的“已死之人”呢?
换句话说,如今的沈图南,被斩断理想抱负,俨然是一具空有呼吸的行尸走肉而已。
从名门翩翩佳公子,从乱世栋梁之才,到一个被迫当死人的“活死人”,沈图南的前半生,也是一出大写的“吃人”。
这两集沈近真就长在我的泪点上,还是那句话,写得好拍得好演得好,很动人。篇幅原因这一篇放不下,稍后会专门再写一个短篇内容专门讲,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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