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代价,李梦最
李梦仍记得自己18岁生日那天,发生的场景。
那天,她拍了人生中第一个镜头,在王全安导演的《白鹿原》里,李梦走进零下十五度的额尔古纳河。
河水很冰,在踏进去的那一瞬间,李梦整个人寒意四起。当时剧组有很多人,她身上穿了多层保护,但还是感到非常恐惧。
同时,她的内心滋生出一种宿命感。
少女白灵想尽办法要离开白家村,如同当年的李梦,执意要离开深圳,去北京追逐演员梦,什么都可以不要。
冰冷的河水咆哮着,像是数不清的冰刀朝她涌来,刺骨的寒意让人无比清醒。
站在额尔古纳河中央,李梦挺直腰板,绝不低头,任由汹涌河流的冲击,仿佛在与外界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前几日,李梦主演的《鸳鸯楼·惊魂》票房破亿,上次国产恐怖片破亿还是《京城81号2》,李梦也终于有了自己第一部主演破亿的电影。
几个月前,《墨雨云间》播出后,她饰演的婉宁公主火了,人们重新注意到这个在内娱沉寂许久的女演员,这部剧给她带来不少红利。
这一大反派角色与李梦本人贴合度极高,人们称她终于找到“最适合她的疯癫赛道”。
李梦饰演的长公主婉宁是剧中配角,却着实成为最明艳的那一抹存在,她一出场就浑身散发着疯劲儿,魅惑又癫狂。
电视剧《墨雨云间》婉宁公主(李梦 饰)片段
这一角色,在李梦的塑造下丰满起来,她是蛇蝎女人,拼命向一个有妇之夫索取情爱。爱是帝王家最不可能存在的奢侈之物,这注定她会因爱走向极端。
婉宁公主是个狠毒恶女,可是身上有着超前的女性意识与反抗意志。
她提倡男女一起参与考试,让京城的女子们展示自己的才能,让这个世界看看女性也可以有所作为。
电视剧《墨雨云间》婉宁公主(李梦 饰)剧照
婉宁公主的疯癫背后,是女性对父权社会的控诉,其极致、复杂的人物性格,与在权谋斗争中的大胆行径,令观众印象深刻。
临近剧终,婉宁公主站在雨中,头发与衣衫都被雨水淋湿。她死心不改,向父亲与爱人问出那句很多女人在感情走向终结时,会问的那句“你爱过我吗?”
质问爱意后,她选择惨烈自尽。
电视剧《墨雨云间》婉宁公主(李梦 饰)片段
李梦与婉宁深深共情,这是她第一次拍古装剧,这个角色最吸引她的在于婉宁是一个缺爱的人。
“我不觉得她离真实生活远。之所以能与这么多网友观众产生共鸣,就是因为婉宁是最接近现代人精神状态的角色。”
最早进剧组的时候,从未拍过古装剧的李梦,为了尽快进入婉宁公主的人物状态,她练了仪态与舞蹈,在台词上特意下了功夫。
这是一个情感浓度极高的角色,她必须调动全身心的血液与情绪去演绎。
毫无疑问,她成功了。
电视剧《墨雨云间》婉宁公主(李梦 饰)片段
走红意味着巨大的关注度,这部剧完结后,李梦的一个点赞,直接将自己卷进舆论漩涡,她对一条涉及《墨雨云间》和《玫瑰的故事》的帖子进行评论,“你是真的喜欢了”。
这条帖子赞美《墨雨云间》剧本非常完整,角色有血有肉,坏人不一定就坏,好人不一定就是好的,贬低《玫瑰的故事》,称后者剧情像“狗屎”,人物没内核。
很快,“李梦情商”登上热搜,她称自己没有细看网友帖子的内容,属于无心之失。
身处娱乐圈,情商甚至和业务能力一样重要,她不会不知。
李梦为自己的任性付出过代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在公众眼里的印象是脾气差、耍大牌、性情古怪。
李梦有一著名名场面:在片场发疯。
在电影《老腔》拍摄现场,李梦要求加戏减戏,情绪激动到失控,多次对着导演和制片人大吼:“你干什么!你骂我啊!你再骂!”
李梦在片场发疯
大闹片场的她,撒泼怒吼,直到被工作人员拉走……
《老腔》上映后,首映礼上李梦缺席,导演当众怒批李梦拍戏时永远失联,永远爽约,永远找不到人,直言她艺德有问题。
网友开始考古,在《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中与李梦合作过的吕雪凤,对媒体说自己很讨厌李梦,因为拍戏时,演员、机器、灯光、道具等都在太阳底下等她,一缕头发她能摸15分钟之久。
这部电影女主角本来是李梦,戏拍到一半,导演张作骥临时修改剧本,将吕雪凤从女配换成女主,李梦的戏份被剪掉了一大半。
类似的事情在李梦身上,发生过很多次。
这些过往都成为大众诟病她“名气不大派头不小”的佐证,李梦当众称自己性格有缺陷,在《我就是演员》综艺舞台上,她再次掀起舆论的风浪。
李梦还原的是王家卫电影《一代宗师》里的宫二,这并非一个好选择,原版宫二饰演者章子怡就在评委席坐着,她曾靠这一角色封神,横扫各大奖项。
李梦不管那么多,这段表演不算很成功,但也得到了章子怡的鼓励。
张纪中也接过话茬,赞美李梦的表演很自然,可话锋一转,称自己听说“李梦比较难搞”,在出演《白鹿原》时还被换掉了。
现场气氛变得紧张,对此,李梦承认,电影版《白鹿原》是将自己戏份删除,电视剧版的则是把自己换掉了。
李成儒追问她被换掉的原因,李梦眼眶红了,“已经十年了,很多人都会问我,你为什么被换掉被删掉,我从来没有回答过,我不觉得那个答案很重要”。
李梦与李成儒
场面一度陷入到尴尬中,一起合作过的张颂文也在场,他想为李梦解释,讲述当年两人拍《隐秘的角落》时的一个故事。
有一场李梦即兴表演削苹果的戏,导演觉得很好,想换个角度再拍点,李梦坚持让道具组再拿一个一模一样的苹果。
当时已经是凌晨12点半,道具组全部人在到处找一模一样的苹果,李梦被导演骂了一顿。
张颂文想表达的是李梦是一位对表演认真又有灵性的演员,只是有些时候做事情比较执拗。
拍《隐秘的角落》时的李梦
可是后来李梦要“一模一样的苹果”这件事,又被舆论席卷来了一番。
在场的章子怡一脸无语,郝蕾认为演戏认真绝不是跟苹果较劲,张纪中直接说出“像这样的演员我绝对不会用”。
那天,李梦发长文回应巨大争议,她向所有伤害过的人道歉,感谢包容与谅解,请求大家给自己一个机会,让她做一个演员。
李梦从童年时期,便开始漂泊的生涯。
她先是跟随奶奶在湖南老家生活,之后被家人接到深圳读小学,父母工作繁忙,没有时间陪孩子,李梦在各种寄宿学校徘徊。
11岁那年,李梦被父母安排到国外读书。
只身飞往异国他乡的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无人陪伴儿童。
少女时期的李梦
因语言不通,性格孤僻,走在人群中,她无比紧张局促。在加拿大漫长的冬天,李梦每次出门都见不着几个人,只有无尽的寒意与雪,她感到非常孤独。
这个出生于长沙、成长于深圳的孩子,始终难以适应这漫长的冬季。
一年后,她回国了。
李梦对父母表示自己想考艺术院校,在看过电影《乱世佳人》费雯丽的表演后这种想法达到顶峰。
父母觉得她疯了,并不支持,李梦坚持要去学习表演。
17岁那年,她报考北京电影学院,一切都很顺利。
2010年,王全安开拍电影《白鹿原》,李梦成为原著作者陈忠实钦点的白灵饰演者,影版剧版都由她来演,引起不小轰动,可见有多灵。
陈忠实与李梦
彼时的她刚考上北电一个月,刚进入大学就出去拍戏的,一个是李梦,另一个是周冬雨,18岁拍了《山楂树之恋》。
在凛冽的寒风中,李梦正式开启自己的演员生涯。
她学习陕西方言、做饭、下地干活,在额尔古纳河拍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场戏。
在陕西拍《白鹿原》时的李梦
可惜的是,导演王全安告诉李梦,白灵这部分的戏最后剪不进去了,电影最终要以田小娥、白嘉轩和陆兆鹏为主。
李梦很失落,回到北电后离开了表演系,转到文学系念书,直到2012年,王全安介绍李梦给贾樟柯认识,《天注定》给了她一个完美开局。
李梦在影片中的角色叫莲蓉,是一个在夜总会上班的三陪女,还有一个3岁的孩子要养。陪酒女的风尘与故作成熟,在她的眼睛中完全展露。
电影《天注定》李梦 剧照
在叙事手法上,贾樟柯借鉴了传统章回演义小说与武侠小说的技巧,将真实新闻事件、故事和人物巧妙融合,重新审视隐藏的暴力。
他使用中国最主流大众们的故事,拍出了一部注定不会被最主流大众们关注的电影。
幸运的是,《天注定》入围了第66届戛纳电影节,当贾樟柯打电话告诉李梦的时候,她不敢置信,看着桥下人来人往,激动到讲不出话。
她走在戛纳街头,看见很多海鸥,看见梁朝伟在海边跑步,台下坐着斯皮尔伯格、安吉莉娜·朱莉、茱莉亚·罗伯茨、张曼玉、李安……章子怡对她说了一句话,“加油小姑娘”。
当天,李梦穿了一身蓝色海魂衫,明媚笑容下是一颗无比紧张的心,她成为首位走上戛纳红毯的90后中国女演员。
那天,也是她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日子。
戛纳红毯上的李梦
李梦长了一张大荧幕能记住的脸,那张脸可塑性很强,极具故事感,可清纯,可风情。
她有一种演员的本能,在非常平淡的电影中,她也会引人注意。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些年,李梦的脸逐渐滋生出一种复杂的疲倦感,圆圆的孩童眼睛,嘴唇偏厚,尽显破碎与神伤,眼神中却有几分孩子的天真与狡黠。
李梦的第一部作品是王全安的《白鹿原》,第二部戏是贾樟柯的《天注定》,对于一名新人演员,这无疑是很高的起点。
她形容王全安是伯乐,贾樟柯是恩师。
两位知名导演都赞誉李梦的面孔与表演天赋,觉得她是那种天生适合做演员的人。
只可惜,她拥有一个高光开局,之后的漫长时间里,提起李梦的名字,人们频繁提起的仍是戛纳。
后来,《白鹿原》中她的戏份完全被删,《地球最后的夜晚》公映版影片不见踪影,《邪不压正》大量镜头也被删,最后只剩一双手……
李梦说:“人家把你带到了最核心的地方,但是你又走偏了。”
“王瑶这个角色,我吃得下。”
李梦相信命运,她觉得自己与王瑶有缘分,更与《隐秘的角落》有缘分,这种缘分的种子在剧集开播前4年就已种下。
那是在一次飞往巴黎的飞机上,她读到了原著小说《坏小孩》,读完后李梦被暗黑人性的故事风格所吸引。
4年后,她在朋友圈看到该剧要拍摄的消息,凭着一股笃定劲儿争取到了“王瑶”一角。
电视剧《隐秘的角落》王瑶(李梦 饰)剧照
《隐秘的角落》开播前,剧组有人说:“这个题材要么是爆款,要么就鸦雀无声。”
李梦不理解,为什么不存在中间地带。
对方说这部戏以三个小孩的视角为主线,题材新颖,不知市场反应如何。
幸运的是,观众的反应让市场认可了这部剧。
李梦在其中饰演一位失去女儿的年轻母亲王瑶,有着不成熟的任性。在女儿意外去世后,王瑶歇斯底里,随时处在发疯之中,怀疑身边所有人。
她几乎承包了这部剧前半部分最多的戏剧冲突,她的歇斯底里、抓狂、极强的报复心,让观众恨得牙痒痒。
电视剧《隐秘的角落》王瑶(李梦 饰)剧照
这股恨意持续得时间不长,这是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她的所有疯狂也皆来自于此,又怎不令人怜悯。
几场哭戏,又让人看到一个痛失女儿的母亲的悲恸,她靠在医院的墙上,绝望又平静。
电视剧《隐秘的角落》王瑶(李梦 饰)剧照
这是李梦与自己曾经的表演老师张颂文的第三次合作。
两人的第一场戏发生在行驶的车上,忽明忽暗的车灯透过挡风玻璃打在两人脸上。
李梦与张颂文贡献了一场夫妻间情绪失衡下的戏份。
电视剧《隐秘的角落》
王瑶(李梦 饰)与朱广平(张颂文 饰)片段
最让她难忘的是,王瑶在警察局指认朱朝阳和收拾女儿演出服的那两场戏。
导演要求压住情绪,演出极度悲伤时的克制。
演完戏之后,李梦经常觉得自我得到了治愈,她触碰到王瑶身上与自己一样的缺失安全感。
在广东湛江拍戏,她吃到了正宗的黑芝麻糊和娃娃菜,“很多人说我在剧里面头发特别好,我觉得可能跟那个时候吃芝麻糊有关系”。
多年后,她又回到了这里。
2021年,李梦凭借邬浪执导的《雪云》再次参加了戛纳电影节。
这是多年前,她曾踏足过的地方。
“有一种熟悉的记忆,隔这么多年再回来,觉得法国还是那个法国,巴黎还是那个巴黎,戛纳还是那个戛纳,好像也没怎么变过。”
戛纳之后,这部电影又入围柏林电影节。
在柏林的冬天,李梦遇到喜欢的韩国演员金敏喜,留下合影,她裹着黑色羽绒服,两位女演员都是文艺片里不可或缺的电影脸。
金敏喜与李梦在柏林相遇
在《雪云》这部戏里,她是一位离异后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女工,也是一个不愿回到过去的女人,在海南岛漂泊数十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这无疑又是一个偏执的女人,李梦擅长诠释这种类型的女性。
在此之后,导演邬浪多次坚定选择李梦做自己作品的女主角,从《遥远的下午》到《短片故事》,几乎都是为其量身定做的角色,并多次参加国际电影节。
邬浪与李梦
两人渐渐走到一起,面对狗仔爆料,李梦大方在社交媒体上承认自己的恋情:
“我会幸福且充盈,好好演戏好好生活。”
没有遮掩,没有避而不谈,非常李梦。
生活中的她,向来直率真实,敢爱敢恨,没有任何偶像包袱。
李梦直言自己不理解如何做一个仪态万千的女明星,随时展现光芒四射的一面,拍戏已经消耗了很多能量,她希望在生活中自由一点。
她几乎是内娱女星中鲜有的存在,穿衣随性,经常素面朝天,头发随意绑起来,即便是接受媒体拍摄、与朋友聚会。在她看来,不化妆也是一种美丽,钝感才是她的特点。
她会在社交媒体上记录自己的生活,在豆瓣上写碎碎念影评,堪称内娱大活人。
“工作时我天天都在演别人,生活中我还是蛮想做自己的。”
2018年,李梦出演中国台湾导演张作骥的电影《那个我最亲爱的陌生人》。
导演不允许她带任何助理,李梦一个人来到台北,后来这段记忆被她称作最快乐的三个月,其实就是在菜市场卖鱼卖菜。
这是一部非常小成本的电影,演出薪酬可忽略不计,很多人都不理解李梦图什么。
在台北时的李梦
那段时间,她一个人每天坐公交地铁,去菜市场买鱼,和剧组的人一起做饭,喝酒聊天,李梦觉得自己像个流浪艺人,把电影过成了日子,也把日子过成了电影。
“张作骥导演跟我说得最多的三个字是:不重要。这个不重要、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你所爱的,你到底爱你心目中的艺术,还是爱艺术中的自己?
台湾的独立电影都是小制作,很多是非专业演职人员,大家凭兴趣聚在一起,不问春秋,更接近一种纯粹的创作状态。”
在这里,李梦让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她的角色是一个出狱囚犯,根扎牢才能往上走。
台北不停下雨,她坐在草木水缸里喝着红豆汤,头顶的风扇吹过潮湿的空气,音响里放着陈明章的《恋恋风尘》。
一头扎进角色生活中的李梦,觉得不是她在演绎这个角色,而是角色找到了她。
李梦在台北独自待了小半年,她找到一种更接近纯粹的创作状态。
三年前,李梦离开北京,定居海南,邻居是一个老奶奶和阿姨,她经常到楼下的中医馆嗑瓜子聊天。
这里和她小时候在深圳的气候相似,有记忆里童年生活的味道与感觉。
海南某种意义上给了李梦一种归属感,她找到了容身之处。
李梦形容自己的青春很平庸。
“我的青春非常平庸,跟每一个安分守己的少女一样苍白得让人乏味。”
其实不然,她从18岁出演《白鹿原》到读大学时期演贾樟柯《天注定》中的风尘女,再到《少年巴比伦》中的厂花,《隐秘的角落》中歇斯底里的年轻妈妈……
电影《少年巴比伦》白蓝(李梦 饰)剧照
这些女性在滚滚红尘中漂泊着,心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悖谬而复杂,而李梦敏感的神经可以准确地将这些角色诠释出味道。
“我演过很多伤心的女人,她们总是在不尽如人意的人生里默默反抗、苦苦挣扎。我不知道是我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影响了角色,还是角色使我变得桀骜不驯。
唯一知道的是,哪怕只有一分钟的戏,我也要让你记住我,记住我这样用力地存在过,活过,爱过。”
多年事实证明,李梦对于表演有着纯粹、赤诚的热忱。
欣赏她的人称她为戏痴,不喜欢她的人骂她是颠婆,李梦的野心在于成为更好的演员,并非更红的演员。
她曾经说过自己想在30岁前拿影后,如今已经32岁的李梦觉得那不算野心,只是认为名声会带给自己更多选择。
后来,她发现人不能目的性太强,否则会适得其反,会越来越难得到自己本应该得到的东西。
李梦希望自己坠落的速度缓慢一些,再缓慢一些,或者下一个表演峰值来得早一些。
在这个过程中,她是那个走路时停下来看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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