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不重要,普通人,专访,困境
界面新闻记者 | 黄文斌
界面新闻编辑 | 姜妍
对于中国大陆观众而言,麦启光可能不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而事实上,早在上世纪90年代,他就已经进入了电影行业,以副导演的身份先后参与了《豪门夜宴》《与龙共舞》《新仙鹤神针》《新上海滩》《门徒》等经典中国香港地区电影的创作。还与徐克、王晶、尔冬升、陈木胜等导演以及张国荣、刘德华、梁朝伟、梅艳芳、关之琳、杨千嬅、古天乐等演员有过合作,拍摄的电影类型也很广泛。可以说,他是港片辉煌时代的亲历者之一。
但一直到2000年,麦启光才以导演的身份开始参与电影创作。作为导演的麦启光并不高产,距离他上一部登陆中国大陆院线的电影作品《单身男女2》已经过去了十年。如今,他带着新片《临时劫案》再度归来,该片于今日定档。
电影《临时劫案》由尔冬升监制,郭富城、林家栋、任贤齐、张可颐等人主演,讲述人到中年但一事无成的慕容辉(任贤齐饰)与笠水(林家栋饰)计划通过抢劫改变捉襟见肘的生活状态,但悍匪梅蓝天(郭富城饰)意外入局,三人阴差阳错成为临时同伙。而漏洞百出的打劫计划不断被意外打乱,也引起了警察姜姐(张可颐饰)的注意。
以往的香港地区警匪片大多采用英雄主义的叙事,无论是警是匪都义薄云天、能力超群,而《临时劫案》呈现的是“无能”的劫匪和警察引发的荒诞闹剧。主演任贤齐用“市井小民”来形容片中的角色:“这是一部小人物的狂想曲,我们在电影里一起面对生活的不容易,一起被胁迫去打劫,结果好人做不好、坏人做不了,彼此惺惺相惜。”
片中底层人物进退维谷的生活状态源于麦启光过去几年对香港地区市民的观察,“打劫”这种疯狂的念头是他设想中生活压抑到极致之后的可能“出路”。“发疯”是普通人的对抗庸常生活的英雄主义,而在麦启光看来,生活的解决方案最终还在生活里,这也是电影中慕容辉与笠水并没有真正实施抢劫而回到正常生活中的原因。
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故事剧情,《临时劫案》都是一部反传统的警匪片。在电影上映前,麦启光向界面文娱分享了对于普通人、警匪片以及香港电影的观察。
导演麦启光 普通人生活里面“发疯”,但又做不了什么
界面文娱:香港地区警匪片一直以来多讲述英雄的故事,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相对来说都有比较高的地位和比较强的能力。而《临时劫案》里的角色,无论是任贤齐、林家栋、郭富城饰演的劫匪,还是张可颐饰演的警察,都是相对底层的普通人,为什么会给他们设置这样的身份和境遇?
麦启光:就像你说的,现在很多警匪片的主角都是英雄,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很多人一起行动,但这些同伴在过程中都死了,所以最后只有一两个最厉害的人去进行剩下的任务。这样的人我们日常生活中都见不到对不对?所以我这一次想拍一拍生活中能见到的那些人。在这个电影里面,所有的角色都可以在你的身边找到原型,比如出租车司机、修车师傅、基层警察,没有一个是你触摸不到的。所以我想这部电影和其它警匪片的区别在于,我想讲的不是“打劫”这个事件本身,是每一个普通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家庭、事业是怎么样的。“打劫”在我心里不是很重要。
界面文娱:电影讲述的是生活而不是“打劫”,这和以往的警匪片也很不一样。你怎么想到创作这么一个反传统的警匪片?
麦启光:我平常没有工作的时候很喜欢上街走走,去看其他人在做什么,去听他们聊天的时候谈论什么话题。过去这几年社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人失业了找不到工作。我也一样,我在这几年里面也没有什么工作的机会。然后在中国香港地区,很多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让他们拿出几百块钱可能都很困难。所以我就开始想,如果一直没有工作赚不到钱怎么办?然后我就想到了“打劫”,“打劫”可能是最快就能看到结果的方法。假如你成功,那你马上就有钱了;如果你失败的话,你马上就被警察抓走了。你很快就能知道你做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
就像我前面说的,你身边可能就能见到这部电影里的一些人的影子。像任贤齐的角色,就是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发脾气的“烂好人”,你要做什么他都会帮你。林家栋的角色就是嘴上不饶人但是没什么力量的人。他们赚不到钱,也有很多压力,所以我在这个电影里让慕容辉他们想到了“打劫”这种极端的方法。
还有警察,有一些警察是没有办过大案子就到了退休的年纪,所以我设置了张可颐的姜姐这个角色。以前的电影里面,警察抓贼是因为责任感或者是想要升职。但是姜姐都不是,她是想在退休之前抓到一个贼,这样退休之后在公园里和人家闲聊的时候就可以说:我以前多么厉害,那一年在那个地方我抓到过什么贼。我是这么想出这个故事的。
任贤齐在《临时劫案》中饰演慕容辉
界面文娱:他们被家庭、工作等各方面的压力压垮然后破罐子破摔想到要去抢劫,很像现在大家说的“发疯”。但是又“疯”得不彻底,因为他们最后也没有当成实施抢劫。像这样描述底层人物在社会倾轧下爆发的电影有很多,比如《小丑》,最终导向的是个人人性的扭曲。而《临时劫案》的慕容辉和笠水在小小的脱轨后还是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那你认为这段有些荒诞和癫狂的经历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麦启光:其实我只是用一个比较夸张的手法去表达两个中年男人的处境。他们两个人是大家生活里面都能找到的人物,但是因为没钱去“打劫”这种事情是很少的,和他们平常的形象有很大反差。因为他们在生活里面很常见,所以你看电影的时候就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没有真去“打劫”,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和能力。普通人生活里面“发疯”,但又做不了什么。
然后他们因为“打劫”经历了一些事情,看到有些人受伤了、死了,就觉得活着最重要,活着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慕容辉就想到不需要那么坚持去经营那个老人院,给它转手卖给别的人可能那些老人家的生活会更好一点。有时候你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解决。
界面文娱:可不可以理解为,“发疯”是普通人能做的一些反抗,不过其实生活里出现的问题答案也在生活里。慕容辉和笠水这两个人的性格一个懦弱一个毒舌,像是一个对照组;他们没有真去“打劫”,但郭富城饰演的梅蓝天因为生活不好而真的成为劫匪,他们和梅蓝天也是一个对照组;警察和劫匪也是一个对照组。这种对照比较的设置是有意为之的吗?
麦启光:对的。后面那个问题,其实我和编剧在想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个,我也是看到你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去想,为什么都是两个两个出现的。我觉得一个原因可能是,一个角色旁边总要有另一个角色一起,不然他们只是单独出现,故事没那么好看。还有一个,我觉得这个电影很多对白,一个人很难说对白,两个人聊天,看起来就不会很无趣。
说到警察,电影里面除了姜姐还有一个很年轻的警察。这个警察也不是你们平常看电影的时候看到的那种年轻警察,别的电影里面年轻警察一开始就有理想想要破一个大案子。但他不是,他觉得他级别那么低就该去解决那些打架、小偷的小案子。抢劫杀人不是他们的职位该去查的事情,所以他不想去查。他觉得要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去做那个位置应该做的事情,不然别人可能会觉得你越权了。
郭富城在《临时劫案》中饰演梅蓝天 每一部戏都有它的命运,我拍完就完成我的工作了
界面文娱:你很久没有电影在中国大陆上映了,但2023年有很多部香港警匪片上映,但在内地的票房和口碑都比较一般。事实上近年来港片在内地的表现都差强人意,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麦启光: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因为我很少去想这个问题。我觉得没一部电影都有自己的命运,有时候你觉得一部电影蛮好看的,但票房又很低;有时候你觉得一部戏不好看,但又能收到那么多票房。所以我觉得我好好拍电影就够了。
而且电影有很多不确定性。比如说,我刚开始要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只确定了任贤齐和林家栋。我们还差一个主角,我们想了很多演员,最后是有一天,我的老板和我说找到了郭富城,他没有演过这种喜剧的角色,想要尝试一次。再到后来,我们和郭富城一起谈论剧本的时候,也加了一些新的东西。拍完在做后期的时候,我都没想过会在什么时候放这部电影。后来我老板告诉我要在快过年的时候放,他说很多人看过觉得可以放在这个时候。
所以我想说的是,其实每一部戏都有它的命运,我把它拍完就完成我的工作了,它后面的命运要靠你们看的人决定。
界面文娱:那作为一个参与了很多香港电影的幕后工作者,你觉得港片的特点是什么?港片这几年有什么变化吗?
麦启光:我以前看的港片会比较夸张一点,可能有一些无厘头,有很多警匪的电影,也会很认真地去搞笑。我们很久没有看到这些元素出现在一部电影里面了。就像你经常去一个店吃东西,可是有一天它不开了,你就找不到你熟悉的味道了。可是有一天这个老板又开了一个新的店,你可能还是会去试试,看是不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样。所以我拍这个电影的时候就想在警匪里面放搞笑的元素。
以前香港电影里面可能会看到说某个人有什么样的病,要反社会怎么样的,最近这几年这样的片比较少一点。港片这几年有什么变化的话,我觉得现在在中国香港地区拍电影很难,资金也不是很多。所以现在很多新的香港导演,会拍一些类型上比较小、成本比较小的电影,比较多地关注人与人之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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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专访】《临时劫案》导演麦启光:打劫不重要,我更关心普通人的生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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