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王家,作品
这两周的心情随着《繁花》起起伏伏,属于1990年代上海的梦在观众的心里厢晃晃荡荡,阿宝、王小姐、李李、玲子、爷叔、陶陶、范总……一个个无比鲜活贴切的人物粉墨登场又曲终人散,演员们从此不只是多了一个代表作,甚至好像多了一个平行世界的分身。
王家卫作品中的演员,是真的灵,几乎人人在他的镜头下都是过目难忘的风情;但王家卫也是真的磨人,从《繁花》开播起,每个演员说起和他的合作,都又爱又恨。
王家卫
众所周知,王家卫拍戏没剧本,这件听起来很酷的事情,压在每一个和他合作的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作为《繁花》剧组里的“外地人”,辛芷蕾饰演的李李艳惊四方,但戏份核心如她,也会担心,不知道最后成片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毕竟被王家卫虐上千万遍,最后一剪没的例子一点不稀奇。
《繁花》拍了三年。辛芷蕾说自己进组拍戏第一天,就被要求和胡歌在黄河路上走了一整夜。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情绪、要走去哪儿。
陈龙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导演,光试戏都要8到10个小时,试完回去是漫长的等待,等了好久又去试,试了四次,最后签合同的时候,告诉他让他演的和前面试的压根不是一个角色。
在《宇宙探索编辑部》中有过精彩表演的杨皓宇,此次在《繁花》中饰演做了高仿的麻老板,只有5场戏,但前后也拍了三年。
很能打的范湉湉在戏里和范志毅打架,指甲都断了,导演说,“哦,找人贴一贴继续来”,同时还幸灾乐祸地表示,“你们范家人太厉害了。”
“金科长”吴越有天晚上好不容易收工,看唐嫣还差一个镜头,就换了衣服想等她拍完一起走。结果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唐嫣终于拍完,王家卫发现吴越还在,立刻招呼她,“来换个衣服,我们再来一条。”
《繁花》剧照
马伊琍曾经为了一个眼神的镜头,从晚上十一点拍到凌晨两点多。长镜头里,马伊琍要反反复复穿着高跟鞋,爬上凳子换灯泡,让导演捕捉眼神。前前后后拍了三四十条还没过,害得马伊琍当晚焦虑到失眠,王家卫安慰她,“三四十条,在我这里连NG前十名都没进哦,前十名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繁花》剧照
1933年生的游本昌老爷子在《繁花》中饰演爷叔,胡歌心疼地表示,“在这三年中,我在跟游本昌老师对戏的过程中能明显看出他的变化——那就是他比之前消瘦了不少。”
董勇早就是公认的实力派演员,以往他拍戏总是能“一条过”,但拍《繁花》“一条过”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拍到30条的时候,导演过来跟我说,董老师,第一条最好。”有时候拍了几十遍以为这场戏终于过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又拍了同一场。
阿宝和陶陶作为一对“好基友”,一开始每天都要一对一接受导演“辅导”,导演很耐心,讲了很多。有一天,胡歌忍不住悄悄问陈龙:“他的话,侬到底听懂了伐?”陈龙说自己那一刻终于释怀了,原来不只他一个人听不懂。
《繁花》剧照
听说这个,释怀的应该还有“貂王”郑恺,王家卫和他讲戏的方式是“你感觉一下,这样,那样。好,开始!” 留下一脸蒙的郑恺,“啊?我说什么样!”
饰演金花的吴越刚进组时也很紧张,“简单的几句台词都搞不定,一遍遍来,我就越来越紧张,我都觉得我后悔上这个戏了,我怎么什么都不会。”胡歌和唐嫣都安慰她,不要怕,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个剧组,光是杀青就杀了四次。第一次杀青时,大家还很有仪式感地准备了鲜花和蛋糕。“结果没几天我就接到电话说‘你再回来一趟’,到后面都没有人相信自己要杀青了,总觉得要拍一辈子”。你看辛芷蕾这话说的,都有王家卫台词那味儿了。
被导演这么疯狂打击自信,不知什么时候杀青,不要紧,有很多前辈打了样。“比惨”,是一种有效让自己获得安慰和支持的方式。辛芷蕾在接受“一条”采访时说,被导演打击时就上网看看“王家卫受害者联盟”的一些采访,“影帝都被导演骂哭了,我算什么。”
去考古一下这个“王家卫受害者联盟”,发现真的,挺能安慰人的。
受害者联盟盟主,肯定是王家卫最爱的御用影帝、头号大怨种梁朝伟先生。
王家卫“暗中观察”梁朝伟
梁朝伟第一次和王家卫合作《阿飞正传》,就直接被虐哭了。原本《阿飞正传》里安排了一场梁朝伟吃梨的戏,他前后吃了27个梨。梁朝伟大受打击,回家哭了好多天,怀疑自己的天赋。结果这场戏王家卫最后还没用。
到了《花样年华》,梁朝伟要吃26碗云吞面。他和导演说自己真的很想吐,王家卫说“好,明白,拍完这个再讲”。
梁朝伟凭借这部电影,一举拿下第5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但女主张曼玉对于《花样年华》的吐槽绝了——“我离婚是拜王家卫和《花样年华》所赐。”
原来《花样年华》拍摄15个月,张曼玉完全没有时间飞回巴黎跟老公相聚。但张曼玉也说, “我不怪他(王家卫)。”
到了2004年的《2046》,张曼玉干脆中途辞演,她说:“我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奉献了。”
吃很多碗东西这事,梁朝伟不是第一个受害者。《阿飞正传》开拍前的试戏阶段,刘嘉玲等人在外面等着先进去面试的张学友,他已经进去三个小时了都没出来,后来才知道,他在里面吃了三十多盘意面。
突然很想知道汪小姐到底吃了多少排骨年糕啊?
王家卫当然也不会放过刘嘉玲,她在《阿飞正传》里擦了27遍地板,擦到地板都发光了。当然,咪咪绝对是她在香港电影里最迷人的样子。
在王家卫电影里很迷人的还有林青霞,拍《重庆森林》前,林青霞拼命向他要剧本,好不容易要到,王家卫和她说,“但是我不会照剧本拍。”戴墨镜假发造型的林青霞一直以为自己在片中演的是个女明星,直到最后一天拍,她拿到一把枪,才知道演的是一个杀手。
说回盟主梁朝伟,钢铁大直男原本是坚决不肯演同志片的,王家卫使出浑身解数,搞了一个假剧本,给他设定了一个喜欢的角色,就这样将他骗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春光乍泄》还伤了一个人的心,那个人是刘德华。原本选角时,王家卫找的刘德华,已经进入签约阶段,他又反悔,最后选了张国荣。
但和关淑怡比起来,华仔应该算逃过一劫。关淑玉在阿根廷呆了3个月,在瀑布前哭了7次,但电影里,没她什么事。
到了地球另一端,因为没剧本,王家卫总是边拍边想。想的时候,所有人只能等着。
后来张国荣还因为水土不服大病一场,最后实在忍不了,拿着护照偷偷回了香港彩排演唱会。王家卫发现后,直接把大家护照都没收了,害得梁朝伟想偷跑没跑成。
张国荣对王家卫有个著名的评价是“八字不合,越拍越可怕”。
《东邪西毒》比《春光乍泄》好点的地方是,地理位置上没这么远。但梁朝伟、张国荣、张曼玉、王祖贤、林青霞、梁家辉、刘嘉玲等一众演员一起浩浩荡荡拉到大西北再把他们晾着这种事,真的只有王家卫做得出来。
茫茫大漠风沙里,演员们没戏拍的时候,就边看梁朝伟拍戏,边喝热啤酒,或者搓麻将。刘镇伟去剧组探班,看到梁朝伟在拍打戏,一周后再去,梁朝伟还在打,一个月过去了,梁朝伟还在拍那场一模一样的打戏。
《东邪西毒》剧照
而梁朝伟拍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东邪,去看王家卫剪片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成了西毒,等到成片上映的时候,原来他只是盲武士。
张国荣也一样,以为自己演的是黄药师,结果是欧阳锋。王家卫把东邪留给了梁家辉,但梁家辉这么务实的影帝不能接受王家卫的任性。他公开说“享受不了《东邪西毒》”, “三年半在敦煌,投入的不只是时间,还有精神。从进组开始,压根不知道自己演的是什么,除了知道自己演的角色叫黄药师,连剧本都没有说什么戏。三年半每天在耗时间,浪费青春,不知道在耗什么。”梁家辉甚至在接受采访时公开吐槽王家卫:如果你是一个摄影师,找我拍照,一天拍十万张照片,就选一张来用,你会挑不出来吗?
更加不知道在耗什么的,应该是王祖贤,以她当时的咖位和影响力,群戏是绝不可能接的,因为相信导演,她来了,结果成片里,她没了。
好在刘镇伟也看不下去,同时同地开机了平行宇宙版《东成西就》,于是那段时间,这帮香港演艺界的顶级武林高手,白天嘻嘻哈哈拍喜剧,晚上沉默不语拍文艺片。
如果说这些香港大咖,大家相识于微时,吐槽王导起来比较不客气,“王家卫受害者联盟”的版图,在进入新世纪以后也是一点不认生,不带客气的。
《2046》里,巩俐有一场在跟梁朝伟亲吻完后,靠墙痛哭的戏。拍了整整一晚上,巩俐哭到大脑缺氧。到了上映时才发现,电影里根本没这个镜头。
墨镜是王家卫的标志,也曾经是章子怡的噩梦。拍《2046》的时候,章子怡很介意她没见过他的眼睛,“对二十几岁的演员来说,这件事有多么恐惧。”当时每天她的梳妆要花三个半小时,必须用老式蒸汽桶蒸头发。等待头发成型的时间里,章子怡需要喝酒,因为怕在焦虑和忧郁的状态下每天工作。
木村拓哉,1999年接下《2046》,2001年在演唱会上吐槽“不知道这部戏要拍到我多大年纪”。关于这部片也有一个很王家卫的片场小花絮,拍一场戏时,王家卫告诉木村,你在等一个人。木村拓哉问,我在等谁?王家卫说,“不不不,你就是在等一个人。”木村满脸迷茫,但同组演员好像都很适应也没觉得这样莫名其妙的诉求有什么问题,木村就更蒙了。
巩俐和张震演的《爱神》,只是一个短片,但拍起来也是36小时不睡,不是因为时间紧,导演单纯觉得这样两个人的状态比较好。
张震和王家卫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为拍《一代宗师》,张震苦练八极拳练成全国武术冠军,结果电影里只剩短短三场戏。他说每次拍王家卫的戏,“明知问了没用还是每次都会问为什么剪掉这么多。”很多人不知道, 《2046》里,张震“豁出去”与刘嘉玲拍了段激情戏,也被删光。
梁朝伟拍《一代宗师》,一场雨中打斗戏,连拍30个通宵,全身湿透,浑身发抖,还要表现出以一敌百的淡然从容。梁朝伟想跟导演说我支持不住,但以他对王家卫的了解“只要你没死,导演都不会理你的”。拍到后来,真的坚持不下去,去医院检查已经是肺炎。习武过程中,他的手臂两次骨折。对此他的形容有点可爱,“第一次是一条直线型的裂开,第二次裂成波浪锯齿形状了。”
真正的“一代宗师”赵本山在这里也没能幸免。因为经费严重超支,豪气仗义的本山大叔买单了东北的绝大部分戏份。但开拍了许久,本山大叔都不知道自己演的是谁,导演也不和他交流。
到现场,导演就给了他一行字,这个台词哪接哪,他自己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啥情绪。终于在 “熬蛇羹”那场戏上,本山大叔忍无可忍。据赵本山后来回忆称,蛇羹天天在那熬,柴火烧出来的烟特别呛人,拍一条自己就不得不去歇会。但是拍了五六十条,导演还是不满意,但也不告诉他到底哪里不好(据说不满意的原因是烧的那个火一直不够旺)。“那个摄影棚就像一个监狱,把我们这帮人关进去,在尝试他那种磨难。”后来赵本山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向王家卫请辞了。
《一代宗师》剧照
《一代宗师》里饰演叶问妻子的宋慧乔,也很难适应王家卫的拍戏节奏,王家卫在拍戏期间专门叮嘱工作人员要“看好她的护照”,结果宋慧乔4年等待换来6分钟两句台词。有媒体问她来中国拍戏从中学到了什么?她的回答是,“学会了控制自我情绪,通过受伤、挫折,我觉得我更加成熟了。”
可能张智霖的遭遇可以安慰到宋慧乔和张震。2003年张智霖签约进入泽东公司,知道要拍《一代宗师》,他跟着练了10年咏春,“不需要跟人说我有多勤奋”,但最终片里他的镜头只有6秒。
演员,只是“王家卫受害者联盟”中比较引人注目的存在。而拍电影,从来不只是演员的事。所以,王家卫“迫害”的,可不只是演员。
王家卫之所以是王家卫,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在做导演前,王家卫在黄百鸣公司里做编剧。因为从不去公司,剧本写了三个月还没交稿,直接被开了。
掌镜《春光乍泄》《重庆森林》等片的摄影师杜可风就曾透露,他的“整个身体有点偏右,因为每天右肩都扛着35公斤的摄影机”。杜可风说,自己最怕听到王家卫对他说“只不过这样吗?你想不到别的吗?”,“听他这样说我会很难过。”
拍摄《阿飞正传》时,杜可风往返于巴黎和香港之间。他的妻子说:“你为什么不一直待在那里,我已经厌倦了这些来来去去的麻烦了。”然后,杜可风吐槽“王家卫毁了我的婚姻!”
1994年,第十三届香港金像奖颁奖礼上,王晶和张坚庭拿王家卫开玩笑。王晶说,“王家卫不但饿死剪辑师,更会饿死老板。”张坚庭在一旁补刀说:“老板还没死,奄奄一息,正在吊盐水。”这位老板正是投资《阿飞正传》的邓光荣。
李安说,自己和王家卫拍电影的区别,是“人才”和“天才”的区别,他直言自己对王家卫的嫉妒。大概,这也代表了很多同行对王家卫的心声吧,能够拥有最好的班底,潜心自顾自地创作,所以就算没有直接合作,隔岸观火,光是看看,心里也会有点“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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