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小丑
吴泽源
四十多年前,一部极具争议的表现孤独青年走向暴力的电影,出人意料地票房大卖。马丁·斯科塞斯的《出租车司机》,制作成本只有130万美元,却在当年的北美市场上,揽下了2730万美元的票房。
这个数值计入电影票价通胀率后折算到现在,是1.2亿美元——和九千万美元成本、全明星阵容的《好莱坞往事》取得的成绩差不多。
《出租车司机》(1976)
事先没人想到,《出租车司机》能取得这样的商业成绩和文化影响力。连编剧保罗·施拉德都没有。在谈及影片的成功时,他引用了法国前辈让-吕克·戈达尔的话:「所有取得票房成功的好电影,都是被误解的。」
四十多年后,一部大张旗鼓地致敬《出租车司机》的电影《小丑》,也出人意料地取得了现象级成功。大家或许预料到了它会卖得不错,却没预料到它的全球票房能突破十亿美元大关,更没预料到,作为一部漫改电影,它还能获得威尼斯电影节评委们的青睐。在最能代表网络民意的IMDb网站,《小丑》的评分至今仍位列影史前20。
《小丑》(2019)
所有这些现象似乎都证明,一部当代经典已经诞生。但在我看来,《小丑》与《出租车司机》一样,也是部被误解的电影。只不过它被误解的点在于:这部电影真的没有那么好。
不论是在它所标榜的社会批判和对社会边缘人物的表现方面,还是在它作为一部IP电影,对小丑这个人物的塑造方面,《小丑》的表现都称不上出色,甚至经常自我矛盾、语焉不详。但正是这种语焉不详,让观众能把个人的情绪投射到电影和角色中。或许大家喜欢《小丑》,只是因为它能让你从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自相矛盾的「小丑」起源故事
不论导演托德·菲利普斯怎样自我辩护,将《小丑》称为一次套着超英漫画壳子的斯科塞斯式「角色研究」,这部电影的最大金主,都是《蝙蝠侠》系列漫画和电影的粉丝。
《蝙蝠侠:黑暗骑士》(2008)
而从影片的诸多细节里,我们也能看出《小丑》对粉丝的回馈:无论是哥谭市(虽然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瓦都写满了「纽约」两个大字)和阿卡姆疯人院这些熟悉的地名,还是托马斯·韦恩、布鲁斯·韦恩以及管家「阿福」这些熟脸,都在不停地提醒我们:这是一个漫画角色起源故事,不论多么离经叛道,它都依然处在DC宇宙的框架中。
既然如此,这部电影的创作思路也就像所有起源故事一样,是从结果向前倒推的。阿瑟·弗莱克是如何成长为「小丑」?究竟是哪些经历,造就了他日后的性格?编导给出的答案是,他是被社会逼成了「小丑」。这就像那句在影迷中传播甚广的总结:「三十年前,制造一个大恶人要把他扔进化工池,三十年后只要把他扔进社会就够了。」
《小丑》所表现的那个社会,并不具有太强的可信度,这个我们稍后再讲。现在需要探讨的,是菲利普斯版《小丑》对同名角色的塑造是否妥当。
众所周知,小丑最经典的两个银幕版本,是杰克·尼科尔森版和希斯·莱杰版。两版小丑各有各的特点,而尼科尔森版更接近漫画原作。但无论差异几何,这两版小丑都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他们是被酒神精神感召的混沌之王。
希斯·莱杰
尼科尔森的小丑,集恐怖、优雅、戏谑于一身,希斯·莱杰的小丑则老练狡猾,擅长与别人打心理战。虽然手段和行事风格不同,他们的目的却是相同的:在世间制造混乱,然后在火焰熊熊的废墟上起舞。
杰克·尼科尔森
尼科尔森与莱杰的精彩演绎,已经让小丑形象在大众的意识中定型:这是一个高智商的反社会分子,他才不会陷入对童年阴影和原生家庭问题的自怨自艾。但菲利普斯/菲尼克斯版本的小丑,既没有显现出高智商,也没有超脱于社会与道德的疯癫劲儿。新版小丑阿瑟·弗莱克,更像一个照顾不好自己的低能儿,一个缺爱的宝宝。
阿瑟想当一个喜剧演员,但他完全无法理解幽默的秘诀,他的痴笑性癫痫症,也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无比怪异。他想得到父母和异性的爱,他想给世人带来欢笑,融入社会,是社会一直在拒斥他。所有这些特质,都与「小丑」所应有的特质背道而驰,也让影片的高潮部分显得无比尴尬。
影片临近结尾处,在火焰熊熊的废墟上,「小丑」诞生了。但是在众多将他奉为图腾的抗议者面前,他却显得无所适从。抗议运动是穷人对富人的反抗,但阿瑟先前杀死三个华尔街职员,并非出于仇富心理。
他自称毫无政治意识,甚至照顾不好自己的生活。所以,新版《小丑》难道在告诉世人:阿瑟·弗莱克从一个普通人变成哥谭市地下社会领袖的过程,仅仅是误打误撞?而这个智商低于平均线,缺乏领导力与领袖魅力的自闭症患者,又怎么可能成长为日后的混沌之王?
所有的这些自相矛盾,都是新版《小丑》无法解决的硬伤。
安全保险的「反英雄」故事
阿瑟误打误撞成为反文化英雄的历程,虽然与「小丑」所应有的叙事不相容,却蛮契合《出租车司机》富有暧昧色彩的结尾。
《出租车司机》(1976)
主角特拉维斯是个有自毁倾向的孤独症患者,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让世人铭记自己,至于世人最后会把他当英雄还是当恶人,他才无所谓。他试图刺杀总统候选人,失败了;他试图刺杀贩卖雏妓的皮条客,成功了。他误打误撞地成了英雄。
《出租车司机》(1976)
对这个具体桥段的设置,或许是《小丑》对《出租车司机》最贴切的一处致敬。遗憾的是,在其他地方,《小丑》却完全没学到《出租车司机》和另一部斯科塞斯经典《喜剧之王》的妙处,虽然它的全部场景与情节,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直接来源于那两部电影。
《喜剧之王》(1982)
让我们回到《小丑》与《出租车司机》结尾的对比。虽然人物归宿相同,但两部电影对故事不同的处理方式,让这两个结尾的味道完全不同。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是个具有社交障碍和种族主义倾向的残缺人物。
他试图与异性交往,但他选择的约会地点却是色情影院;他对所有黑人都抱有不信任或仇视的目光,作为社会边缘人,他的宣泄方式,是向比他更弱势的群体施加暴力。
人格上的残缺,让特拉维斯最后成为英雄的结局,变得更加讽刺。斯科塞斯与施拉德既在试图探索一个道德层面破绽百出的人物的内心,也在试图借助他的遭遇,对大众媒体进行反思。
至于《小丑》对主人公及其暴力的处理,就黑白分明得多。阿瑟是个有点讨人嫌的怪人,但在总体上,他热心、友善,没什么道德破绽。而他面对的社会,却在不停地给他下绊子:街头小混混毫无来由地抢他打他,同事人面兽心地给他下套,母亲不近人情地跟他说他当不了谐星,大亨托马斯·韦恩情商为负地在电视上说他所代表的整个阶级都是寄生虫,偶像谐星德尼罗则在节目上拿他当笑料……没错,整个社会都在针对他。这实在是过于偷懒的编剧手法(至于身为1%的华尔街精英职员也要半夜搭地铁回家的设定,就见仁见智吧)。
所以,当(实际上并非生母的)母亲、同事、华尔街职员和德尼罗一一死在阿瑟手下时,我们并不会对这些暴力行为产生太多厌恶情绪。因为这些人都欺凌过阿瑟,他们或多或少都罪有应得。导演菲利普斯一直在欢迎大家将《小丑》与《出租车司机》做对比,但它们根本不在同一个档位上:《出租车司机》愿意探讨幽深人性中的道德暧昧地带,《小丑》却不愿意。
事实上,《小丑》实在是配不上威尼斯电影节将它捧到的高度,无论是略显生硬的情节编排,黑白分明的道德设定,纠结于童年创伤的通俗弗洛伊德哲学,还是全程哀怨压抑、操控观众情感的配乐,都是好莱坞产品的固有套路。它想表达的内容粗浅,表达的方式直露,至于它所谓的社会批判,充其量也就是上世纪阶级斗争样板戏的水平。
但这种在压抑中爆发的叙事,确实会让观众感觉良好。它会让我们像阿瑟一样认为,错的不是自己,是这个世界;它会让人们在内心里心安理得地戴上小丑面具,不论这些人群中的个体究竟是民粹主义者还是种族主义者,是左派还是右派,甚至是恐怖分子。它在用一个语焉不详的故事,巩固我们对世界原有的成见,而不是挑战我们的成见。正因为因此,我们才更需要警惕它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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