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电影
作者:贝拉·塔尔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Little White Lies(2019年2月26日)
贝拉·塔尔大步穿过柏林萨沃伊酒店的大厅,口中问着:「这次采访时间是长还是短啊?」片刻的犹豫后,他给出了个简短的回答。「短!」他揶揄道,六十三岁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狡黠。他请大家见谅,他要抽支烟。
贝拉·塔尔
《撒旦探戈》声名远播。这部长达七个半小时的影片被广泛认为是这位匈牙利退休电影人最有力的艺术宣言:一段悠扬而凄凉的抒情段落围绕着观众,慢悠悠的节奏,仿佛在考验观众的耐性。然而,对于那些能坚持到最后的人来说,它仍然是一次令人难以忘记的、灼人的关于人类绝望的电影沉思。
《撒旦探戈》
为了庆祝影片上映二十五周年,Arbelos Films公司对这部电影进行了4K修复。这位德高望重的导演本应该谈谈这件事,但在此之前,他坐到椅子上,审视着眼前的一切。「现在的电影大多看起来像漫画。他们忽略了『时间』,」他疲倦地说。
当人们让塔尔详细说明时,他说起了自己标志性的长镜头。「一开始,我注意到当镜头转动,整个场景都在移动时,每个人都开始以同样的节奏呼吸:演员、工作人员、摄影师,所有人。你们都进入状态了。这一点非常重要。它创造了一种特殊的张力。它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振动。不知怎么的,你也能在银幕上感受到。你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撒旦探戈》
从视觉上来说,《撒旦探戈》并没有偏离塔尔在1994年之前建立的蓝图太远——在1984年的《秋天年鉴》和1988年的《诅咒》中出现的风格特征只是在更大程度上被放大了。影片的叙事或许是其最宏大的部分,就像虚浮的探戈一样,前后推来推去:在十二个章节中,前后各走六步。
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农村农业社区面临着退化的困境,之前被认为已经死亡的神秘同事(由米哈伊·维格饰演,他也为影片提供了狂欢式的配乐)的归来,给绝望的村民们注入了恐惧和希望。
《撒旦探戈》
「我一个月前看了这部电影,说实话,我不会做出任何更改,」塔尔说。「二十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你知道一件事是好是坏。很多电影都消失了。它们就像一张纸巾:用过就扔掉。这就是市场运作的方式。时间是残酷的,只有一部分电影存活下来。」
塔尔被一个服务生打断了,对方在桌子上放了一杯饮料,并适时地让他喘了口气。当话题转到他与《撒旦探戈》的编剧拉斯洛·卡撒兹纳霍凯的职业关系时,他抚摸着玻璃杯,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我们在1985年就想制作《撒旦探戈》,」塔尔回忆说,「但当时布达佩斯的共产党阻止了很多事情。这是不可能的。」
在压抑的政治气候的压制下,两人决定将他们的集体精力投入到这个后来成为《诅咒》的项目。这部电影上映之后,塔尔和他的剪辑师及妻子阿尼亚斯·赫拉尼茨基离开匈牙利前往西柏林。
《诅咒》
在德国期间,他们的家乡发生了重大的社会变化。自1956年以来一直领导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共产党领导人亚诺斯·卡达尔下台,开创了一个更加自由的时代。
导演反思认为,这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关键时刻。「在1990年的柏林电影节上,有个家伙走到我面前说,『匈牙利正在改变。你可以回来了。』我照做了,只有在那时我才能开始制作《撒旦探戈》。」
《撒旦探戈》
塔尔选择了匈牙利大平原的霍尔托巴吉作为影片的背景。该地区潮湿的土路、田野和林地构成了一幅朴素而引人注目的画卷,符合素材的黯淡基调,并最终成为影片的特点。「在匈牙利低地的一百二十天的拍摄,一直有麻烦缠身,这真的很可怕,」塔尔承认。「然而,在精神上,这是惊人的:时间;隔绝。」
我们接着讨论《撒旦探戈》臭名昭著的猫的场景,这场戏中一个无人照管的小女孩艾斯提克(艾丽卡·博克 饰)在混凝土地板上玩弄一只猫,将其翻滚、扔它、逗它,然后用毒药把它毒死。
《撒旦探戈》
直到今天,这几场戏仍然是争议的来源。当有关动物的福利的问题被提起时,塔尔在椅子上猛然挺起身子,明显地直立起来,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
「你疯了吗?」他猛然说。「我家里有两只猫。你能相信我会杀猫吗?从来没有!首先,我们知道猫的戏份就要来了,我们知道猫需要和女孩一起排练。每天在酒店房间里,他们都会玩这种「翻滚」游戏。到最后,猫已经习惯了,也不在乎了。」
塔尔继续说道:「我们知道这只猫肯定会死,所以我打电话给了在家里照顾我的猫的兽医,他来到了拍摄地。我告诉他,『你得给她打一针安眠药。当猫感到头晕的时候,你给我们手势,我们就会开机。』我们按他给的信号开机,猫睡着了。团队全员都站在那里等了二十五分钟,直到她开始醒来。完全没问题。相信我,猫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你听到的所有猫的声音都是我们从互联网上的声音档案中找到的样本,因为那只猫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撒旦探戈》
《撒旦探戈》在很多方面都是塔尔电影的原型,散发出导演的所有特征:长时、慵懒的镜头,漫游的跟拍镜头,粗粝、恶劣的天气,以及在艰难维持简朴生活时面对冷漠宇宙的角色。
在回应多年来对他作品的批评时,他说:「有些人会说一些愚蠢的话,比如『你的电影很伤感』。我说问题是这样的:当你离开电影院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如果你觉得更强大了,我就高兴。如果你更虚弱了,那我很抱歉。」
尽管在记忆的道路上逗留,但塔尔讨厌怀旧。「我正在寻找新的东西,」他说。「我是一个有创造力的人,我必须创造,否则我就会死。」自从2011年的《都灵之马》为三十四年的电影生涯画上了句号后,塔尔显然没有选择获得荣耀后就停步。
《都灵之马》
他在萨拉热窝的工厂电影学校担任教授和策展主管,同时也在为阿姆斯特丹眼睛电影博物馆策划一场名为「直到世界尽头」的展览,这是一场融合了电影、戏剧和装置的作品。他继续在几所电影学院担任客座教授,最近完成了纪录片《缺失的人》,预计今年晚些时候上映。
《缺失的人》
然而,他确认,他制作电影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起拍这些电影,我和米哈伊、拉斯洛,还有阿尼亚斯。拉斯洛是编剧,米哈伊是配乐师,阿尼亚斯是剪辑师。我只是列车长。我只是把他们聚在一起。」这位艺术家的谦逊姿态无疑拓宽了观众的视野,也拓展了电影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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