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科幻片,骂得,当年,时代
翻译
范克里夫大尉
保罗·萨蒙:您怎么会想到给《银翼杀手》添加一个大团圆结局的?怎么还会从《闪灵》中抽出一段航拍镜头放在里面?
雷德利·斯科特:在我同意添加大团圆结局那会儿,片方已经彻底把我扳倒了,自然而然地我也成了人倒众人踩。我真的是被整垮了,因为在此之前我一直坚持当瑞秋和狄卡德走进电梯之后,《银翼杀手》全片便应就此落下帷幕。
但谭德方面说:「不行,那也太憋屈了。而且这已经是我们看过的最闷的片子了!(大笑)咱得给它个振奋点儿的片尾!来点英雄主义的,让他们一起在乡间驱车吧。」我起初还试图提出异议,我说道:「但那儿根本就没有乡间!除了废弃的工业遗迹,就只有林立的工厂!」于是他们答道:「哎哟我艹,你又来了!」(大笑)
最后我只得缴械投降,说道:「听着,我得跟你们说清楚。我有个点子,因为我可不想为了找你们的这片美景再多花四个星期跑东跑西的了(意思是说我不想再去找外景地)——再说我们之前曾经尝试过在纪念碑山谷航拍一些镜头,结果都没拍成——让我去跟斯坦利·库布里克谈谈。我跟斯坦利有些交情,我会请他帮我们解决这事儿。」于是他们说:「什么?」对此我只是回了一句:「包在我身上。」
《银翼杀手》工作照:全部手工搭建的泥塑微缩景观模型
艾弗·鲍威尔曾经在摄制《2001:太空奥德赛》时和斯坦利共事过,多亏他帮忙,我才搞到了库布里克的座机号码并且给他挂了个电话。因为我盘算着,如果谁想要最棒的山地航拍镜头,找斯坦利就对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库布里克打电话,但他非常热情。我向他解释了自己目前遇到的问题——想给《银翼杀手》一个新的结尾,却又找不到合用的航拍镜头。在他听完了我的陈述后,我又说道:「您记得您在《闪灵》片头的航拍镜头吗?我相信您应该拍了很长时间……您手里有没有能供我使用的素材呢?」斯坦利说道:「好说,我会寄给您一些的。请别客气,您要哪些就尽管剪进去——除了我在片中用过的部分之外,您想用多少都行。」
两小时不到我便收到了七盘航拍镜头的拷贝,每盘有2000英尺长。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保罗·萨蒙:那么您那时就有了一个新的大团圆结局和一套新的旁白,并在圣地亚哥的试映会上放了这个版本——但在那之后您还是删减了一些内容,包括一个狄卡德给武器上子弹的镜头和其他一些场面。您为何会在这次试映之后删掉这些内容?是因为觉得它们并无用处吗?
雷德利·斯科特:在圣地亚哥的试映会后,我觉得观众的普遍反映是整部影片的节奏稍显缓慢,因此我便对影片稍事修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银翼杀手》确实有一点慢,因为这部片子有它自己的节奏。
保罗·萨蒙:《银翼杀手》刚上映时,评价普遍不太友好。
雷德利·斯科特:老天,评价一塌糊涂。他们简直把我们贬成了一坨屎。
保罗·萨蒙:宝琳·凯尔对本片的评论尤其尖刻。
雷德利·斯科特:你知道,有一些评论纯粹是为了诋毁作品而来的,而我认为这似乎完全没有意义,况且它们还挤占了那些有价值的媒体评论应有的空间。更何况如果电影产业不复存在,那凯尔小姐也就只能去喝西北风喽。
保罗·萨蒙:您认为大众起初为什么会排斥本片呢?
雷德利·斯科特:我认为大伙应该是感到很困惑吧,因为他们原本期待的是另一种观影体验。那时候《星球大战》已经上映了两部电影,而哈里森也因为《夺宝奇兵》而确立了自己的明星地位……
保罗·萨蒙:一位风格独特、特立独行的明星。
雷德利·斯科特:正如你所说,一位动作片明星。而我拍的这部片子却没有动作情节,而是代之以高密度的视觉信号,再加上一位完全无情寡言的人物。《银翼杀手》让我知道了,美国大众更爱吸收正能量。这意味着整个美国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是浸淫乐观主义的。
但我却正相反,我更倾向于黑暗一些的主题,更愿留意事物阴暗的一面。这倒不是因为我患了狂郁症,而是由于我发现阴暗面更加有趣——这种趣味性也特别根植于其非同寻常的样貌之中。我相信这一定与我的天性有所共鸣。毕竟我是个凯尔特人,而所有的凯尔特人天生就会对那些气质忧郁的事物痴迷不已。
不管怎么说,1982年的美国观众在《银翼杀手》中看到的东西和他们的期望大相径庭。真是滑稽——我记得有一次出席《银翼杀手》试映会(最早的几次试映之一)时,已经身为名人的哈里森不得不偷偷地走后门溜进电影院。他是和妻子梅丽莎·麦吉森一起来的,这位非常和蔼的女士同时也是一位很优秀的剧作家。
试映会结束后,哈里森和我坐在电影院狭小的办公室里——我挺沮丧的,因为大家在看我们的影片时一片静默。哈里森也有些困惑不安。但梅丽莎此时走了进来——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她说道:「我只想告诉您,我实在是太爱您的这部电影了!」她说得很沉稳,也很真诚。感铭斯切!这实在是极大的宽慰。
保罗·萨蒙: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您如何看待《银翼杀手》的出师不利?
雷德利·斯科特:我的心态相对比较淡定。别忘了在《银翼杀手》之前我曾执导过《决斗的人》——一部叫好不叫座的影片。之后执导的《异形》情况则正相反。因此我早已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已经把这两个极端都品尝过了。
保罗·萨蒙:从个人角度来说,您如何看待《银翼杀手》的铩羽而归?
雷德利·斯科特:稳妥些的说法是——我备感失望。因为我真的认为《银翼杀手》非常与众不同。
保罗·萨蒙:我们的这次讨论始于《银翼杀手》中最饱受争议的一个话题:那头独角兽。我希望以另一个备受瞩目的要点来为这次对谈画上句号:那就是——狄卡德究竟是不是一个复制人?
雷德利·斯科特:好吧,在故事情节的草拟阶段,我始终认为在这部有关疑心与妄想的影片中,所有的情节最后都会令狄卡德觉察到他自己就是个复制人。自然而然地,他会意识到警方并没有像处决其它复制人一样对他下毒手,那么疑惑便会随之而来。
哈里森的角色之真实身份竟然是个人造人——这总让我感到滑稽与反讽。这是影片主线情节中的伏笔,只有那些用心解读的观众才能觉察到。但谭德却觉得这个想法太老套。我说道:「我不觉得这有什么老套的,我认为这符合逻辑。这是我们初期设想的一部分,正是有了这个点子,所有的剧情才能顺理成章。」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银翼杀手》的结尾,狄卡德捡起了那只小小的锡纸——
保罗·萨蒙:——那只锡纸折成的独角兽——
雷德利·斯科特:——没错,独角兽——那正是与他之前的独角兽幻视相呼应的视觉主题。由此我们便可得知埃迪·奥尔默扮演的角色:(A)曾经到狄卡德的公寓来过,并且(B)给他的疑心病来了个真相大白。伽夫给他留下的讯息是:「听着老兄,我知道你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因此你就是个复制人,否则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保罗·萨蒙:但狄卡德在体力上完全不及那些复制人啊,他自己又怎么会是一个机器人呢?您之前曾经指出过,复制人要比人类更加强壮。
雷德利·斯科特:狄卡德是第一个和人类完全一般无二的机器人——我们的一切弱点,他同样也都拥有。而且谁又知道他能够活多长呢?也许他的寿命比我们更长。既然没有必要,你又何必给他植入会导致「衰老」的腺体呢?
保罗·萨蒙:那么您就在他和人类的对等性中加入了长生不死的概念,而这一点是和我们人类完全不同的……
雷德利·斯科特:——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要素——
保罗·萨蒙:但我不得不说,我更加欣赏那些较为隐晦的提示。比如他收集照片的行为——观众可以看到那些照片散落在他的钢琴上。自然,最为明显的视觉线索也极具讽刺意味,在狄卡德家厨房的一个镜头中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福特的两眼在快速闪动。您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吗?
雷德利·斯科特:完全是有意这样安排的,老兄。我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这些线索。
因为《银翼杀手》是一部疑点重重的影片,这种对狄卡德复制人真实身份的暗示在片中随处可见。他那闪动的双眼也是对这一设定的暗示,这条隐晦的线索和其他暗示一起将剧情推向了片尾的那一刻——狄卡德审视着伽夫的锡纸独角兽并意识到这个人知晓自己心底的秘密。
不过实际上,我之所以会让狄卡德的双眼闪动,主要是想在展示福特在片尾镜头中的点头动作前就给观众一个心理准备。我想如果我能预先用哈里森闪动的眼球提供一些暗示,那么一部分观众就会想到:「嘿,说不定他也是个复制人呢。」当福特捡起独角兽后会点一下头——这意味着他脑海中蹦出一个念头「是的,我知道为什么伽夫会把它留在这儿」——而那些观众便会意识到,他们的猜测被证实了。
保罗·萨蒙:对于狄卡德身为复制人这件事儿我只有一处意见:如果他打一开始就是个复制人,那这多少会有损于他作为一个人的道德升华。因为在电影开场时,狄卡德明显正身处转变的风口浪尖——他试图金盆洗手。但他骨子里仍是那个莽撞的家伙。
之后随着剧情的进展,他也越来越看清了自己这一行当的悲哀事实,更不消说他与那些复制人的共鸣也在与日俱增。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人性的证明。但如果狄卡德是个复制人——得,这下他精神上的新生就几乎被全盘抹杀了。
雷德利·斯科特:除非他是个更为精巧的复制人,并且接受过精神植入。而他就是连锁-7型。
保罗·萨蒙:有趣的想法!您的意思是?
雷德利·斯科特:好吧,我并不是说要按照这个点子去实现什么。只是由于我们正在深入探讨一种可能的未来状况——而实际趋势便是人类有可能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但这种对内在哲学的深入正是科幻的价值所在。
保罗·萨蒙:狄卡德是个「连锁-7型」——让我们拓展拓展这个想法。
雷德利·斯科特:如果狄卡德真的触及了整个复制人产业的「核心重点」——正如泰瑞尔所说的,「比人类更像人类」,而且已经具有了后者所需求的一切复杂性,那么连锁-7型毫无疑问将会令复制技术达到完美境界。
按照常理,泰瑞尔集团会对狄卡德的设计做出谨慎的平衡:他在力量方面将与普通人类无异,但寿命却更长——他可能会拥有足以抵御疾病侵袭的特性等等先天优势。此外,为了达成造物的极致,设计者将赋予完美的连锁-7型复制人以「良心」。这会让后者产生对信仰的渴求,也就是精神需求。换句话说,这就是一种精神植入。
保罗·萨蒙:这听起来可是《银翼杀手》续集的绝好题材啊。我明白您也正在计划此事,因为《纽约日报》的一篇文章(时间是在1992年10月6日)曾引用过您的一席话:「我真的很想拍。我想《银翼杀手》已经对哈里森·福特扮演的角色的来历做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暗示,其中也掺杂了『永生』这个话题。我认为这将是一部极具创意的续集。」您拍《银翼杀手》续集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雷德利·斯科特:好吧,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只是玩个文字游戏。好莱坞常有的事儿。要想从原作的几位制片人手中买版权就需要一大笔开销,而且这版权真的值这个价吗?
还有,我是否该准备一个备用的剧本,在那里面延续原作的风格呢?就算这些问题都解决了,那个叫哈里森·福特的演员我们还请得起吗?届时我们买那该死的版权就得花上200万美元,还要为哈里森·福特开出1500万到2000万美元的片酬,这简直是发疯,您明白吗?
对于续集我还没有想好——我确实曾经很想拍,而且我也很希望能再度尝试科幻题材。因为你我都知道,科幻片这个领域总是蕴含着无尽的可能性,你所需要的只是处理得当,或者敢于大胆尝试。
保罗·萨蒙:《银翼杀手》的续集确实有可能耗资巨大,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看好它无限的市场前景。您不必再费尽心思去试图让观众们理解影片了,事实上《银翼杀手》如今已经是娱乐影史上的一大名作。
雷德利·斯科特:嗯哼,可以确定的是一旦我真的回来拍续集,这次就一定会拍得更加令人难忘,并且要对哈里森·福特的复制人身份加以深入。而且如果他真是个复制人,那么也许我们探讨的主题便不再是四年的寿限,而是他那不知会有多长的寿命了。
此外《银翼杀手》的续集也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故事的大背景:在那个面临严重人口问题的世界,科学家们已经能够通过完善冷冻技术来延长人类的寿命。沿着这条思路走下去,接下来你就必须得把目光转向地外世界了——地球已经拥挤不堪,哪还能容得下这一群群长生不老的家伙?因此《银翼杀手》续集中的地外世界或许将意味着「边疆」。那地方也许反常得紧,说不定在那儿想要平平淡淡地死掉都不是件容易事儿呢。
保罗·萨蒙:多年来您一直计划要拍的那部「大都会」影片进展如何?有传言说那其实就是《银翼杀手》的续集。
雷德利·斯科特:有些人就爱嚼舌头,对不?谈论这些会给我惹来麻烦的。
我只能告诉你,那部「大都会」确实是一部科幻影片。第一份剧本草稿挺不错,水准超出了我的预想。不过你也知道拍这类电影都不能免俗,「大都会」还需要相当多的准备工作。我们已着手开始准备另一份——好吧,是另外好几份剧本草案。不过这部影片看来有望超出大家的期待。
保罗·萨蒙:我想我们只能翘首以盼……最后问两个问题。首先,您后来还看过《银翼杀手》吗?
雷德利·斯科特:你知道BBC曾在1995年年中放过这片子吧,当时我正好在家——虽说时间挺短的。我就想:「我得坐下来看一下这玩意儿,看看我能不能撑得过二十分钟。」这种事儿在你完成一部影片后经常发生——完事之后你会急着脱身不再去理会它。你会想:「天王老子在上,这片子我早看腻味啦。」因此如果你听说谁拍完一部电影之后就不会再去看第二遍,那么原因多半即是如此。
不管怎样,我看完了我那所谓的导演剪辑版。你猜怎样?剧情何其清晰明了!连我自己都被惊呆了。而且剧中的对白也已被全部删去,这让影片更为精彩。
但那次观影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汉普顿·芬奇对《银翼杀手》的深远影响。我认为这部影片应归功于汉普顿,因为毕竟剧本是出自他手。大卫·皮普思(David Peoples)在汉普顿的基础上为剧本锦上添花,这两位老兄的承前启后也是恰到好处。但我实在要说,这部影片是属于芬奇的。
《银翼杀手》调动观众情绪的手法非常独特,我从未在其他影片中见识过同样的例子——在主流电影中或许也不会再有后来者。这部影片就像是一本书,一本异常黑暗的小说,我爱死这个调调了。而且它从设计层面上来说也绝非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寻常电影。
保罗·萨蒙: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本片最为重要的特质在于何处?
雷德利·斯科特:我认为《银翼杀手》是一份绝好的教材,它教导所有勤恳敬业的电影人——「坚持做你自己」。你要荣辱不惊,只需一路前行。若一切顺利,你终能拿出几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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