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美丽,李斯,丹妮
身体如何指挥、赋能心灵?当下,我们乐于进行密集的智识训练,是否忽略了对自己肢体的关注?当女性开始使用身体时,如何做对抗,引领情绪变化?陈翠梅导演拍摄打戏自成一派,镜头并不暴力,反而冷静克制,其对象不是人,是空间的转移,展现出女性视角下对身体行为的观察。本文专访了她执导的新短片女主角李斯丹妮。
短片《我是你美丽中的美丽,我是你恐怖中的恐怖》
中李斯丹妮演绎出“平静的愤怒”
短片《我是你美丽中的美丽,我是你恐怖中的恐怖》延续了陈翠梅导演的长片《野蛮人入侵》的主题,VOGUEfilm在去年也曾就这部电影专访过陈翠梅。短片中,女性的身体不是男性欲望的投射,不是美的代表,不是生育的机器,不是被歌颂的对象。在这里,女性的身体有了自己的能动性。女性自己在决定着怎么使用这个身体——哪怕是把它置于危险之中。身体不仅是盛放她过往的容器,还把她带入未知的领地。身体的变化反过来控制思维与情绪。
影片中由李斯丹妮扮演的Gita是因为朋友的离世而想要“停下来”的女孩。在异国他乡马来西亚,她和一帮女孩一起练习格斗。一开始的她显得有些犹豫和唯唯诺诺,但随着训练的推进,她变得不想要只是学会“自卫”,还想要学会如何“进攻”。在她偶遇的印度女花贩断断续续的英语中,她听到了关于印度教掌女神卡利的故事。传说中掌管时间和死亡的女神卡利因为愤怒,杀光了所有恶魔,还把丈夫湿婆神踩在脚下。而Gita在一场实战中,身体被攻击时的愤怒和恐惧,激发起了她反抗的本能,更释放出了她积压在内心深处许久的情绪。
马来西亚导演陈翠梅是此短片的武术指导
影片的片尾曲由导演陈翠梅作词:
我是开始/我是结束/我是永恒/我是一刹那
停下来/停不下来/我是宇宙/我是尘埃/
我是你美丽中的美丽/我是你恐怖中的恐怖/我是/我不是……
很多看上去二元对立的事物,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愤怒”、“恐怖”并不是如同“美丽”一样被视为常见的女性气质,但却与“美丽”一样,可以同时存在于女性的身体里。
在拍摄前,平时“没心没肺”、“开朗快乐”的李斯丹妮最担心的事情是,“哭不出来怎么办”。她没想到拍摄的时候,哭戏却拍得非常顺利。在某种意义上,Gita所背负的痛苦,本就是每个女性所背负的。而女性是因为共通的痛苦而链接在一起的。
片中印象最深的一个镜头,反而不是片尾精彩的武打戏,而是在影片中间的一个安静的固定镜头。昏黄的光线下,练武的人渐渐散去,一个女清洁工进入画面。从画左,到画右,再到画左。她在拖地,像她无数天、无数次那样,重复地进行着这个劳动。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习武呢?突然,我们看见女清洁工举起了拖把,挥舞了起来。拖把变得像是武器,重复的劳动就是一种训练,日常生活有时候也是分秒必争的战场。Gita赢得的,不是“搏击夜”的掌声或奖金,是属于本属于她自己的情感领地,是被无限被挤压的女性的心理空间。
/专访主演李斯丹妮/
你看到剧本的反应是什么?
李斯丹妮:非常兴奋。因为从最直接的角度是剧本中有打戏。我从小就想拍功夫片,想当打女、刺客,喜欢刀枪棍棒,喜欢上天入地。这是圆了我的一个梦想。
你怎么理解Gita这个人物?
李斯丹妮:她非常好的朋友因为抑郁症而离开了人世。这件事对她整个人生,和她整个人的状态影响是非常大的。可能瞬间所有生活的节奏、规律被全部暂停,她会重新审视自己,会重新思考:我在做什么?我每天在为了什么而生活?怎样才是真正的生活?怎样真正去享受它,去过好这一辈子?所以她开启了格斗之旅。
我觉得她在抵抗她的过往。她在抵抗那些失去的美好,或是回忆。她是一个非常坚韧、要强的女生。所以她选择用格斗,用一个很有力量的方式去发泄。她也不愿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面前示弱。所以她发疯也好,痛哭也好,都是在一个只有属于她自己的空间里面去呈现。面对那些她并不认识的人,她甚至更有安全感。因为没有人了解她的过去,她也不想去跟更多人去讲她的过去。她其实只是想寻找新的契机,去探索她热爱的。
拍摄过程中有哪些挑战?
李斯丹妮:首先是动作戏。比如涉及到巴西柔术的一些动作,我之前是没有尝试过的。而且它又是直接和亲密的身体接触,是新的尝试。在过程中,我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接受、再到热爱,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个改变。
我虽然之前一直有练拳击,但巴西柔术完全不一样。它要相互博弈,也要游刃有余。它不是永远在输出,也不是持续在暴击。当两个人身体已经缠在一起,你要想办法去通过对方的力,来感受对方此时此刻的状态,然后再去想怎么反击,怎么去脱离当下的状况。这是很微妙的,而且一定要非常专注。你要理性地计算清楚,什么时候借助对方的力,什么时候得去浪费对方的力。浪费对方的力很难,因为更多还是需要韧性,而不是爆发。爆发只是瞬间,而这个僵持是需要耐力的。
短片中大量的动作戏拍摄身体的移动与交集
有没有哪场戏的某个反应是你觉得“我不会这样处理”的?
李斯丹妮:其实这些都是我没有试过的。所有Gita在经历的一切也是我在经历的,我没有任何的预设和预判。特别像是我在free style的舞蹈,下一秒我要出个什么动作,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都是自己的身体本能所创造出来的。所以Gita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所创造出来。除了一些动作戏需要提前排练,在别的细节上基本上是按照我的主观意识来做的。所以某种意义上说,我觉得Gita也是另外一个我,很幸运。
剧组环境跟以往的经历有哪些不一样吗?
李斯丹妮:我们这次剧组有80%都是女性,这是很少见的。我们的摄影、导演、执行、演员,80%都是女生。真的很厉害,而且完成工作效率特别高。
你眼中的陈翠梅导演是怎样的?有哪些女性导演独有的特质?
李斯丹妮:我觉得陈导很有魅力。说话很温柔,人也很漂亮。但是当导演,开始“咔咔咔”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她好帅。尤其当她在指导武戏的时候,会觉得她很有魅力。她不是单一的。她刚柔并济,又非常温暖。
你怎么看待女性身上极具矛盾性的特质?
李斯丹妮:我觉得这个就是最大的魅力所在。人不可能永远是单一的,人是立体的。女性身上的特质也不是只有柔美,我们也可以很帅很飒,很有思想。
你认为女性的强大是怎样的?
李斯丹妮:我认为女性的强大其实就在你自己内心深处,你的心境,你的想法。你敢直接去面对原来最不敢面对的事情,面对最不敢面对的人,看你最不敢看的事情,听你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这个是需要勇气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才能升级成为想成为战士。
内核非常重要,而不仅仅在于你外部的包装。思想是所有的命脉。我觉得一定要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一个主心骨,在你的体内,就像个轴一样稳。然后你的身体才会围着轴慢慢转起来,才会越来越好。
你曾经或现在在恐惧什么,又是如何处理恐惧的呢?
李斯丹妮:我觉得其实从生活中的小事,到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时常都会有恐惧。这是在不自信和多虑的状态下产生的。我觉得是要去主动面对它的。当你真正面对自己的不自信时,你才会发现,其实一切都会过去。因为现在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未来的发生。当未来发生的时候,你所谓的现在已经成为了过去。所以没有什么需要去执着的,就直接面对这份恐惧,习惯它,包容它,最后战胜它。
在女性话题饱受争议的当下,由女性来讨论女性或许更得当。
陈翠梅导演执导的这部《我是你美丽中的美丽,我是你恐怖中的恐怖》(I AM THE BEAUTY OF YOUR BEAUTY, I AM THE FEAR OF YOUR FEAR)是Miu Miu“女人的故事”第二十七部短片。“女人的故事”(Women’s Tales)是由Miu Miu委约现今具有辨识度的女性导演持续创作的独特系列短片,以女性特有的想象力构筑美丽而奇异的世界,于2011年推出,至今已有27部作品诞生。这些短片一致探究永恒主题:女性如何看待自我?她们如何看待彼此?外貌是否亦为无法轻易脱离感官与享乐的政治和智识问题?
当下女性应展现何种面貌?Miu Miu邀请导演以批判性眼光审视21世纪的女性本质与浮华表象。此即意味着拥抱永恒的错综复杂与矛盾对立,启迪女性去思考和感受。导演陈翠梅和女主角李斯丹妮,以及影片中其他的女性角色,相互间无言的支持,本身就将坚韧、美丽、笃定与力量呈现出来。
撰文:刘宽 Kiva LIU
编辑:马儒雅 Maya MA
设计:小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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