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热辣,内心,重点
2021年,作为导演,贾玲凭借《你好,李焕英》在春节档一战成名,而她的第二部电影《热辣滚烫》正在今年春节档热映中。上映四天,破十四亿的票房成绩和超百分之三十的排片占比坐稳了这个春节档的头把交椅。
《热辣滚烫》电影海报
其实早在定档之前,贾玲的这部新电影就已经是话题之作了。一方面,观众想知道这位凭借前作创造五十亿票房奇迹的新人导演还能否继续保持如此强劲的势头;另一方面,“贾玲为出演此片减肥一百斤”在近一年里成为影片最受关注的噱头。在宣布定档和正式上映之间,片方放出的物料里几乎没有透露跟”减肥成功后的贾玲”这一角色形象相关的信息。减肥成功的贾玲是什么样子?这个疑问想必也是促成观众走进影院的动力之一。
《百元之恋》电影海报
《热辣滚烫》改编自十年前的日本电影《百元之恋》,两部电影的主角有着类似的处境,她们年过三十,宅居在家,不工作,也不与外人接触,依靠父母过活,东亚文化里的“啃老”、“死宅”、“躺平”之类的标签是对她们最准确的描述。这种“不作为的人生”也让她们跟周围人的关系趋于紧张。《百元之恋》里,安藤樱饰演的主角一子在跟妹妹大打出手后,拿着妈妈接济的一笔钱搬出去自力更生。在脱离了家庭这个勉强还能视为保护壳的环境,重新闯入社会后的她遭遇了一系列打击,她被便利店同事骚扰并性侵,与偶然认识的拳击手同居后被抛弃。在某次观看拳赛后,出于对赛后拳手们互相拥抱拍肩这个场景的好感,一子开始学习拳击,并热切地想要赢一次。
《百元之恋》电影剧照
改编后的《热辣滚烫》,主角的形象和遭遇都略有不同。一子抽着烟,披头散发打电玩的邋遢形象自带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从外表看是尚有锋芒的。贾玲饰演的乐莹说话轻声细语,衣着干净,更像是中国人眼中的老实人。而乐莹的遭遇也更戏剧化一些,除了职场骚扰,被拳击手男友利用,她还经历了被闺蜜抢走前男友,被妹妹要求转走名下房产,被亲戚当作流量热点拉进综艺节目——一系列遭遇以如此“热辣滚烫’的方式在这个老实人身上烫下了被欺凌和利用过后的伤痕。但乐莹以疼痛为代价,替他人做出牺牲却没有得到任何体谅。妹妹觉得拿走她的房产是应该的,抢走前男友的闺蜜甚至要她来做伴娘,只因为不想自己被当作第三者,然而,乐莹也去了。
《热辣滚烫》电影剧照
影片的转折点在一个风雨夜,备受打击的乐莹穿着白裙,孤身一人伴着音调不断升高的配乐在漆黑的楼道里缓慢上爬,随后在顶楼点亮了夜里唯一的一盏灯。从《你好,李焕英》到《热辣滚烫》,平铺直叙的故事,舞台剧的风格,小品式的甚至有点俗套的笑点,不那么立体和复杂的人物,这几乎构成了贾玲电影的全部,直白而“笨拙”。
这里没有那么多可供解读的高深叙事和画面。恰如这个风雨夜的场景,任何上过小学语文课的观众大概都可以从这个风雨夜的场景中读懂创作者的意图:漆黑恶劣的环境和孤单的人影,凸显出角色内心的绝望和痛苦。随后,画面渐变为清晨,镜头里出现乐莹痛哭的脸,在夜晚和白天之间,她刚刚有过一次失败的自杀,重生后,做了学习拳击并赢一次的决定。
相比原版电影里一子的“赢一次”,乐莹追求这场胜利的过程更加清晰和完整。这不光体现在一个身体超重的人通过努力掌控一个全新的身体——迅捷且强壮,更重要的是她的内心世界经历了一次重建。影片中有这样两处对话,一次是父亲来探望学拳击的乐莹,乐莹和父亲聊到如果有大小不一的两个苹果会把哪一个给别人时,说自己给不给看心情,也许一个都不会给。在结尾处,拳击手男友邀请打完拳赛的乐莹吃饭,乐莹第一次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其实不喜欢吃牛蛙。
两次对话间,是想法落地,人物的内心世界完成重建的过程。习惯性讨好别人、承受伤害的乐莹终于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学会了表达真实的自己。贾玲想要表达的东西一如她的电影本身那么简单,但学会表达真实的自己这个道理却并不容易,它几乎等同于爱自己,而任何与爱相关的行动都是复杂和艰难的。
《惠子,凝视》电影海报
如果说《百元之恋》和《热辣滚烫》都是讲述主角想要“赢一次”的故事,那么另一部拳击题材的日本电影《惠子,凝视》则是关于放弃的。
电影《惠子,凝视》改编自日本第一位女性听障职业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自传《别认输,惠子》
影片改编自真人真事,出生于1979年的小笠原惠子是日本第一位女性听障职业拳击手,在自传《别认输,惠子》里,惠子讲述了自己从天生的听障儿童变成拳击手的经历。与一子和乐莹类似,这段经历中有过不少挫败,她因自身残疾在学校里遭受过霸凌,自暴自弃,与家人争吵,和同学、老师打架,一度放弃学业。直到遇到真斗拳馆的馆长,惠子才逐渐摆脱“听不见”的躯壳,依靠挥舞拳头推开外面的世界。
电影《惠子,凝视》并没有将镜头对准惠子这段曲折的成长史。2010年,在接连打赢自己职业生涯的前两场拳赛后,惠子萌生了退出拳击的念头。电影的故事便发生在惠子从萌生退意到打完第三场拳赛之间。
《惠子,凝视》电影剧照
执导《惠子,凝视》的导演是时下在影迷圈广受追捧、个人风格突出的日本导演三宅唱,静谧的都市风景,全片几乎无配乐,三宅唱所呈现的是惠子作为听障人士所看所感的世界,它几乎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带领我们一步一步接近惠子,最大可能地理解惠子面对他人时大多时刻保持沉默的状态。这种状态跟惠子训练时拳头碰撞的声音,惠子比划手语时利落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沉默的躯体内侧,一个激荡不安的惠子时刻努力突破“听不见”的躯壳来表达自己。
影片里有一个特殊的设定,当惠子跟对方用手语交流时,画面会暂时变黑,惠子想说的话以字幕的形式打在黑屏上,它可以视为一次暂停,或者一种留白。在接连赢了两场拳赛后想要退出的惠子看来,这个念头大概也有黑屏般的意义。在自传中,惠子提到打赢拳赛后的自己内心已经没有首战获胜时所体会到的痛快,取而代之的是松了口气的感觉。在被媒体问到今后的目标是不是冠军这个问题时,惠子感到疑惑,“夺冠……对职业拳击手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吗?”
事实上,对已经成为拳击手的惠子来说,选择放弃和当初选择拳击没有孰优孰劣的区别,一个人只有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时,她大概才拥有了选择的自主权,无需迎合他人的目光,去做最符合当下状态的事。在惠子告诉馆长自己想要退出后,馆长告诉她,“每一个人都同时拥有强大和软弱、颤抖的脚和前进的脚。不只是你,所有人都是。心是随时都可能改变的,所以,才叫作心。你明白吗,惠子。”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惠子的放弃和一子、乐莹的“赢一次”是殊途同归的。回到《热辣滚烫》来说,减肥不重要,练习拳击也不重要,想要找到真正自我的人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实现这个过程。倒是电影之外,围绕“贾玲减肥”这件事所演绎出的舆论正在越发地偏激和割裂,电影和它的创作者以及围观者似乎变成了一场失控的真人秀,这恐怕是这个春节档意料之外的“热辣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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