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
在今年的春节档中,《红毯先生》可以说是最不讨喜的。
它没有合家欢的喜乐热闹,也没有温馨的鸡汤与热梗笑料的堆砌。片中所展现的嘲讽与人物也与春节档的受众有一定隔阂。
或许这样定义《红毯先生》更为准确一些:它像是某个远方亲戚,他声名在外,你久仰大名,春节的时候他突然归家,已人至中年,几杯酒下肚,诉说着一层被披上黄昏色彩的故事。
他的人生与事业困惑,在热闹的年夜饭餐桌上稍显不合时宜,你起初被他吸引,随即又讨厌他的自嘲,那些过往的神圣光环在你心中悄然崩坍。
终于,等绽放的烟火归于寂静,热闹的祝福消散于耳后,你猛然发觉,原来《红毯先生》,他才是最真诚的。
毕竟讨喜的祝福话术对祛魅后的普通生活带有天然攻击性,而节日的喜庆欢笑也延缓的荒诞人生带来的痛感。
所以说宁浩是极具勇气的,在一定程度上他放弃了着眼于小人物的表达,但又在《红毯先生》中进一步走进了自己的创作内核:在拥有和失去中认识自己。
在以往的作品中,宁浩几乎总能找到现实批评与商业卖点的平衡点,去用自己擅长的小人物去消解讽刺社会中的一切,让人在癫狂中自省,也在癫狂中沉沦。
在《香火》中,是修庙和尚在实体的佛像与内心的信仰中摇摆,最终换来一场现实的虚无。
在《疯狂的石头》中,是真假翡翠让人沦为欲望的奴隶,最终不过是一场命运的戏弄。
在《疯狂的外星人》中,是外星人与人类的相处与控制,最终沦为一场荒诞狭义的群体意淫。
但这次春节档的《红毯先生》,宁浩“失衡”了,他更多导向了自我表达与剖析。
这并不是一次常见的创作者困顿,更像是一场对过往、对当下、对行业的思考与叹息。
虽说《红毯先生》宣传时常见的噱头是娱乐圈的秘密与丑闻,但真到了剧情中,那些所谓明星人设的出入崩塌与名利场上的风云变幻,对于身处在信息爆炸时代的观众来说并不新鲜。
宁浩或许也无意于此,那些噱头宣传更像是开胃菜,观众在进场前就已完成了祛魅的洗礼,接下来的情节,也就更多聚焦在从这些人前人后的反差中,去寻找一种普通的真实。
在影片中,刘德华饰演的角色名叫刘伟驰,即刘德华、梁朝伟、周星驰三者的融合,再加上其他香港演艺明星,那是香港电影的缩影,甚至可以说是华语电影的高光。
但任凭刘伟驰是天王巨星,他也已光环不在,对隐藏在暗处的事业危机感到焦虑却又无可奈何,正如如今的电影行业已是寒冬三尺,让人如履薄冰。
而宁浩在片中所饰演的林浩作为电影创作者,则面临诸如创作资金、自我表达、商业价值等诸多困境,只得在一场场闹剧中艰难推行着自己的电影大梦。
值得注意的是,刘德华与宁浩本就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再加之宁浩的“坏猴子计划”,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当下华语电影创作的主要传承力量。
这种传承或者是对行业走向的思考在《红毯先生》中表现得非常焦虑,无形的阻力无处不在,头部从业人员被压的无法喘气,更别说其他中低层的从业人员。
所以在《红毯先生》中宁浩将所谓的作品与咖位巧妙转化为了一个生存问题,并且将其与电影过往光辉与当下困境结合在一起,光鲜亮丽褪去后的真实终于显露了出来。
宁浩在片中将这种真实带来的种种聚焦在了“沟通”,这或许是一个电影创作者真诚的发问。毕竟电影作为创作者与观众之间的沟通媒介,如今已是跌落神坛。
但由电影带来的辉煌正历历在目,在宁浩看来,拥有和失去不过是一夕之间,昔日最为表达和沟通的一类人群此刻面临着失语,所以到最后影片也就变成了嘲弄自我,谁又何尝不是刘伟驰呢?
而在《红毯先生》中,我们能看到每个人几乎都在沟通,刘伟驰为了重塑自己自以为出演农民,下乡进行所谓的体验生活,便能获得大众的欣赏。
不过事与愿违,刘伟驰一直徘徊在自己所建立的话语体系中,他想展现别人的生活,但始终无法走向生活,只要通过某种外边的道具来增强自己的真实性,如猪、服装、刀等等。
同时舆论也带来了反噬,观众并不在意刘伟驰扮演的是否真实与敬业,关心的反而是影片中的马是否受伤,当话语权掌握在观众手中时,刘伟驰同样也被隔绝在沟通之外。
《红毯先生》将这种难以沟通的困境更多归结于短视频,短视频使得人人成为创作者、人人都在展现自己的真实生活,话语权力被无限的稀释,同时也被无限的放大。
在这种表达权力平等的关系中,昔日巨星的光辉无法维系,电影自此走向了两个极端:迎合或自我。
这对于刘伟驰等人而言,是不平等的,但细细想来,这也不过回归到了最初的真实。
在影片最后经过一番波折,刘伟驰似乎是幡然醒悟,放下了所谓演员的敬业与操守,网络热语也脱口而出,但至于结果如何,影片并未过多展现。
毕竟这是残酷的,或许在宁浩看来,这代表着一种无形的吞噬,短视频的创作力量正在蚕食着电影的创作血肉,即便是天王巨星也无法阻挡。
就像影片中众人为了如何转移刘伟驰的热度而激烈争吵时,猪突然跑进来让场面更加混乱,原有的尊卑秩序被彻底颠覆,混乱与自我破灭的背后,代表着新的秩序正在诞生。
所以《红毯先生》的背后是一种悲观,电影的消亡似乎无法避免,短视频的诞生也让电影创作者们无法适应,他们正拥有,他们也正失去,但作为表达者,却无法真正认识自我。
而春节档可以说是华语电影市场最大的舞台,在这样的热闹喧嚣中选择上映《红毯先生》,并借助短视频完成前期的传播,也算得上新老媒介之间一次体面的告别。
至于未来如何,票房又如何,只能说像电影内外的宁浩一样,在荒诞中忠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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