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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士从静冈县失踪，到被人在千叶县发现，两地直线距离约为80公里。不会游泳，靠一个救生圈，她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两夜。
记者 | 王仲昀
这是一个21岁女生与大海勇敢搏斗的故事。
日本当地时间7月8日，静冈县白滨海水浴场，一名中国女游客下海后失踪。女游客同行的另一名女子在海滩附近的一家便利店报警称，朋友下海后再也没有回来。
随后当地警方、消防部门、海上保安部门展开搜救。约36小时后，在千叶县南房总市野岛崎附近海域，一艘货船的船员发现套着救生圈的女子，于是联络了附近一艘油轮。
油轮船员跳入水中，将女子救起。当时，女子有脱水症状，但意识清醒，无生命危险。
女子从静冈县失踪，到被人在千叶县发现，两地直线距离约为80公里。女子不会游泳，靠一个救生圈，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两夜。
芝士在海上漂流的大致轨迹（日本电视台报道截图）
近日，《新民周刊》联系上当事女子——21岁的大三女生芝士。从千叶县海域获救后，芝士和朋友回到东京，休整了2天，于7月13日回到中国成都。
在回国10天后，芝士回想起成功获救，觉得求生意志是一切的基础，而过往人生当中每一段经历，都在这次帮助了自己。“我是一个特别能忍的人。”芝士在电话里说。
7月8日晚
今年9月，法学专业的芝士就要开始大四的学习。她计划考研，这个暑假就要开始准备。所以在投入到下一阶段的复习前，芝士想要放松一下。
这趟去日本的旅行，是芝士第一次出国。她想要见见世面。在她眼里，过往的每一次旅行都对自己有所帮助。
8日傍晚，芝士和朋友来到静冈县白滨海水浴场。租好冲浪板和救生圈，两人下了水。她们依靠游泳圈浮着，把脚伸到各自的冲浪板上，任身体跟着海水漂流。
事后复盘，芝士觉得是这个行为让人失去了对水深的判断。
眼看着周围海里的人，还有岸上的人都在逐渐变少，芝士也打算回到岸边。可是这时她发现，脚已经踩不到沙滩了。
两人依靠游泳圈，想要游回去。原本在身后的朋友游到岸边时，芝士发现自己“越游越远”。
两人隔着海浪互相呼喊，但是都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最开始被海浪冲走时，我没有很慌张。我没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有点愣住，还在想，是不是很快岸边的人就会来救自己。”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被海浪冲走时，芝士记得当时天边有晚霞，接着一点点暗下去。后来天黑了，岸边山坡上的两排路灯亮起，是蜿蜒的形状。亮起的路灯，至少让她知道海岸的方向。她努力让自己正面朝向海岸，准备等待救援到来。
第一次救援确实没过多久就到来了。那位同行的朋友，回到岸上报警。警察随即组织救援。
大约一小时后，岸边亮起一盏很大很亮的灯。“在我眼里，那个灯的光线是直接打到我身上的。我觉得岸上的肯定能看见我。”芝士说。
又过了一会儿，救援船开过来。距离最近时，救援船和芝士大约只有20米。她扯着嗓子喊“help”,不停地用手脚打起浪花，想要引起注意。“那一刻我觉得，救援灯光打在我身上，我又在拼命制造动静，他们肯定能看到我。”
日本警察和海上保安厅在白滨海水浴场进行搜查（静冈电视台报道截图）
但是救援船并没有看到她。随着船的发动机声音越来越小，芝士知道救援船终究是慢慢走远了。再后来，岸边的灯光也熄灭了。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有点绝望和恐慌了，因为一开始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会获救。”芝士说道。
7月9日凌晨
绝望和恐慌没来得及持续很久。被海浪冲走的第一天夜里，尽管海水温度越来越低，芝士觉得特别冷，但她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有许多想法从脑海中浮现。
一开始，芝士想过能不能就这样在海里待着，留在原地，这样第二天早上，岸上就能看见自己。
她不停地依靠救生圈调整脚的方位，试图对抗海浪，让自己不被冲走。但很快，她发现这样的挣扎没用，抵挡不住跟着海浪的方向往外冲，只能用眼睛去找岸上还亮着的其他灯光，记住自己的方向。
“发现不能留在原地后，我又有其他想法。我在想，是不是像以前看电视剧里那样，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被冲上岸了，或者漂到了某个礁石、小岛。我还看到了灯塔的光线，我还想是不是能接近灯塔，这样也能爬上岸。”
之所以有各种想法，芝士说，因为当时脑子里都是对生存的渴望，不会放过任何生的希望。
“我接受不了就这样死去。想的最多的就是我还年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人生体验等我去实现。我也不能让家人朋友接受我被海水冲走的结果。如果他们知道我被冲走，又找不到我，抱着我只是漂到某一个岛上的类似想法，过完一辈子，我觉得这对他们真的太过残忍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尽管已经是后半夜，芝士没有一丝睡意。担心海水太冷，她不停把手放在嘴边哈气，试图不让自己失温。
除了看到灯塔的光，芝士往天空看去，还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银河与流星。随着时间推移，她看到黑夜开始散去，天边逐渐泛白。
慢慢地，海面下方也不再是一片漆黑，她能看见自己的双脚。她还看到海面上漂浮的东西，有一些木头和带刺的藤蔓。芝士担心藤蔓会滑破救生圈，尝试用手拨开这些漂浮物。
电影《泳者之心》剧照
7月9日白天
天亮以后，芝士最先感觉到的是海水的温度在变暖，身体没有那么冷了。
在9日白天，芝士再次看到了船。能看到船，说明没有离人类活动的区域太远，又让她有了求生的希望。
她朝着船的方向再一次呼救，在保护住救生圈的同时，她还尽量挥手，想尽方法引起船的注意。
眼见船没有反应，芝士也努力尝试过朝船游过去。“它们和后来见到的大船不一样，感觉如果我能接近，或许能够爬上船。后来也有人说，其实这么做，有被搅到涡轮的风险。可我当时不知道，也管不了这些，只想赶紧爬上去，但一直没有成功。”
呼救和试图上船，都没有成功。时间推移，芝士发现，自己越漂越远了。
第一天晚上她能看见海岸，能看见海边的山，大概知道陆地的方向。但是到9日中午过后，她发现四面八方，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海洋。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照
这一天，她在漂流过程中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她看见了远处有海市蜃楼。头顶上，有很大的海鸟在天空盘旋，这让她想起了以前见过的秃鹫，担心很快自己就要成为海鸟的食物。
9日下午和傍晚，她又见到过几次船只。类似上午见到的船只，再一次出现。等她奋力接近船只，发现仍然没有动静。后来她复盘，这些船只可能是无人驾驶的采样作业船。
7月9日晚
天色再一次暗下来。如果说第一天夜里是充满生的希望，那么第二天夜晚，生的希望逐渐转化成对死亡的恐惧。
在和本刊的交流中，芝士聊到了漂流36小时过程中的“时间”，其实和正常生活中完全不同。在海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煎熬。
“获救后，我最先回忆起来的都是一些能够明确描述的事物和节点，比如天黑和天亮，看到了银河和海市蜃楼，在海面上捡到过木头，碰到了蓝色水母，以及每一次船只出现。”
然而，这些经历只是芝士在36小时漂流中很小的一部分。令她印象最深，也是最后怕的事物，是绝大部分时间里，海浪拍打在身上的感觉。
“海浪最大的时候，可能有四五米高。每一次海浪拍过来，都会让人湿透，我只能祈祷它过得快一点。”
让芝士感到后怕的还有另一种感觉。“从一开始被海浪冲走，直到获救前，中间有几次有救援船或是其他船只出现，每一次我都拼命地尝试呼救，但前几次都没有任何回应。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每次看到船，我就燃起希望；但是靠近船，我不停挥手，觉得明明离得很近了，但人家就是看不见，又要体会一次希望破灭。”
芝士说，获救后回到东京休整时，她和朋友在出门时想要打车。在挥手想要拦出租车，发现没有车停下来时，那种海里面朝船挥手的感觉又找到了自己。
和第一天晚上的漂流相比，第二晚更加难熬。第一晚有岸边的路灯，还有银河、星星，但是第二晚除了采样船发出的一些光线，什么都看不到了。“当时自己唯一能顾及的，就是不要再被海浪卷进去了。我已经被卷进去太多次了，要游出去。”
天亮前，芝士迷迷糊糊睡着了一次。这是她36小时唯一一次短暂地入睡。没多久，她被涌入嘴里的海水呛醒了。醒来时，她几乎要从游泳圈上滑落，幸好手中紧紧拉着救生圈上的绳子。
7月10日
在芝士被救的第二天，7月11日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发文提醒在日中国公民注意涉水安全。
当天，使馆发文表示：近日，一名中国公民在日本海边游玩时不慎被海浪卷走，我馆第一时间协调当地警方全力搜救。日方多部门联合搜寻，热心货轮出手施救，最终该公民平安脱险。
“热心货轮”，出现在10日上午。那一天日出后，芝士意识到，自己没吃没喝，被海浪冲击了30小时，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要么生，要么死，就在今天了”。
9时左右，芝士看到了一艘比采样船更大的船。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这是她被冲走后第一次看到活人，而且那人似乎正在向她招手。
这一次，船终于没有走掉。不一会儿，另一艘蓝白色的船靠近了。同时，船上的人还朝芝士挥手，意思让她往旁边靠一些。船员最初是放下软梯和绳子，但芝士发现自己那一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之后，一位船员朝海里扔下一个救生圈，自己跳了下来，朝芝士游过来，最终将她固定好，把人抬了上去。
芝士获救现场画面
在船上，船员们让芝士喝了水，给她盖上毛毯。日本海上保安厅派来的直升机随后赶到，将芝士带回了岸边。她被救援队送到了横滨的一家医院。在那里，医生对芝士做了检查，打了半袋葡萄糖。
在医院床上睡了一觉后，此前和芝士一同下海的朋友和熟人姐姐都赶来了。她还接到了中国驻日本大使馆打来的电话。大使馆工作人员原本计划让人到横滨的医院看望她，但是她们一行人没有逗留太久，选择回到东京休整。
回到陆地的第一顿饭，四川人芝士吃上了跷脚牛肉。
那天晚上在东京，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芝士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踏实。倒是她的朋友一直到清晨5时才勉强入睡。“她怕我刚从海里回来，会突然发烧或者生病；看到我生命体征都很正常，反而觉得太不真实，她就更担心了。”
7月13日
身高1米58，体重120斤的芝士，获救后体重也没有明显的变化。考虑到体力需要时间恢复，她和朋友还是在东京休息了2天，于7月13日下午从东京成田机场飞回了成都。
到达成都，拿好行李走出去的那一刻，芝士感叹“来接机的阵仗有点大了”，父母来了，舅舅来了，非常要好的朋友，还有邻居阿姨，全都来了。
芝士妈妈见到女儿，没等女儿完全从通道走出来，自己直接从护栏的空隙中钻过来，一把抱住了芝士。“我妈抱住我就哭了。即使她前面已经知道了我获救的消息，她也会觉得心里面不踏实，睡不着，没有实感。在我回国，看到我，抱住我的那一刻，她才会觉得，女儿真的回来了。”
回到成都，芝士和母亲在机场相拥而泣 受访者供图
从13日至今，回归正常生活的这些天，芝士被晒伤的皮肤不断脱皮，逐渐恢复。她的故事在网络上被越来越多人得知。有人给她发私信，表示处在情绪低谷的自己，看到她求生的经历后得到了巨大鼓舞，还有人称她与大海搏斗的故事为“老娘与海”。
芝士一直强调，自己只是普通人。作为一名法学专业女大学生，她平时爱玩游戏，喜欢去看现场演出。音乐剧或是live house，她都爱看。她喜欢吃辣，回国后这些天，吃了太多辣，吃得嗓子发炎。
在她看来，大家都是普通的平凡人，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中会突然卷入到一些意外。“最开始时，大家都会害怕。害怕是正常的反应，但是不要因为自己害怕，就直接放弃了。千万不要放弃。如果生活中是被爱环绕，就拥抱爱，如果只有自己，也不要低估自己的力量。”
电影《泳者之心》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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