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天花板,伦理,姜文
2006年,新丽传媒的老总曹华益,找到山东作家刘静,跟她谈小说《戎装女人》版权。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知名电影人找上门,所以她就“端起架子”来扯了个谎说:小说还没写好的时候,版权就卖出去了。
于是,曹华益又提到刘静的另一本中篇小说。话音刚落,刘静就很诚实地说:这小说刚刊印的1993年,版权就被姜文买走了。曹老板一算时间,就给刘静说:“根据版权法,那个合同早就过期了。”但刘静觉得法律是国家的,但规矩是她自己的——她的规矩就是,自己的东西不能卖两次。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曹 华益
等晚上回家,她却被家人批评一通。批评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对金钱的迫切需求。
曹老板再次打电话过来,说“姜文只拍电影,而我拍电视剧,你看行不行?” 已经被金钱冲昏头脑的刘静,此时还保留着虽然有但不多的骄矜。她说:“这不好吧?”同样是人精的曹老板一听就知道这是松口了,就趁热打铁说:“那你问问姜文吧?人家万一说可以呢?”刘静觉得这个建议挺好,既可以让自己喜欢的东西进账,又能免去自己良心上的不安。
刘静(1961-2019)
于是刘静就给姜文打了个电话,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姜文很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为了表示支持,姜文还自荐演男主。消息转给曹老板,他高兴坏了:能拿到电视剧版权不说,还能请来姜文演男主。就激动地说:别说男主,导演都可以交给他。姜文不同意,反手推荐了之前合作过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导演郑晓龙。
不过,这个让曹老板喜出望外的阵容,兜兜转转之后,并没能成型。但是郑晓龙也没闲着,他转头去拍摄了题材相同的《金婚》,道出了中国夫妻在情感上的内耗与冷漠。姜文也不甘心,盛传他要翻拍电影版,女主角定的是刘晓庆。
《金婚》剧照
曹老板攒的局,阵容变化极大。制片人变成侯鸿亮,导演是孔笙,主演则从姜文变成郭涛,女主角是梅婷,彼时还不是大娘子的刘琳听从梅婷的建议,扮演了至今刷屏率都极高的姑姑江德华。
说到这里,你肯定已经猜出要说的这部片,就是《父母爱情》。
这部剧2014年在央视播出后不仅火爆全国,甚至冲出国门,在全球60多个国家和地区播出,是央视近年来重播次数最多的国产神剧。
姜文花了五万块
POST WAVE FILM
在《父母爱情》的豆瓣短评区,有条高赞的一星差评是这么写的:“国产电视剧的套路是:前几集还行,让你觉得,哟,编剧智商可以参加高考了。随后剧情与剧中人物智商直线下降,靠着一个或几个神烦角色成天闹,把戏闹到三四十集,然后出现个考验,共同克服,happy ending。”
这条短评炮轰《父母爱情》的其中一个点,就是觉得它跟其他国产家庭剧毫无两样,都在用一个“闹”字糊弄观众。倘若翻看短评区的一星评论,类似这样的批评还有很多。
不是说这差评没道理,而是说时代确实变了。人们对家庭和婚姻里的爱情认知,早已跟上一代甚至是上上代的理解截然不同了。人们不愿再共同面对矛盾和问题,而是像越来越多的快消品那样,觉得有毛病不是去修理,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扔掉,然后去换新的。
上一代甚至是上上代并不如此。就像刘静回忆时说的:《父母爱情》出版后,也因为调侃过多吵架的情节而受到相关领导的质疑,因此才没拿下国内某个图书大奖。但按她自己的说法,这个小说本身就是她和老公吵出来的“结晶”。
当时刘静刚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毕业,被分配到解放军文艺社工作。但当时因为部门调整,她被领导安排先拿工资、但不用上班。孩子才四岁大的刘静,欣喜若狂地回家做起了“全职太太”。但没坚持一个月,就跟老公把家里吵得像是发生了解放战争。
每次都获胜的她,有一次被老公质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猖狂呀?你以为你军艺毕业你就了不起呀?你的作品呢?拿出来让我看看呗!
为了能在吵架中再次获胜,被激起战斗欲的刘静就在最短时间内,以父母的经历做参考,写出了中篇小说《父母爱情》。
小说刚发表,当时还没做导演的姜文,就主动联系刘静请她吃饭,一边说在小说里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一边用五万块买下电影版权,并请刘静来做编剧。现在说五万块似乎不多,但在1993年却是相当可观,否则那个年代也不会流行用“万元户”这个词。
事不凑巧,当时刘静刚学会打麻将,正处于沉迷阶段,转头就拿着钱投身牌桌,钱都花完了,也没交给姜文一个靠谱的剧本,结果等到姜文拍摄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俩人再也没有谈过剧本,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姜文之后,倪萍和丈夫杨亚洲也来问过《父母爱情》的电视剧版权。但他们也被还在痴迷于麻将的刘静给“吓”到:她敷衍其事地写了两集,修改后给的更差,倪萍夫妻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及时收手,项目也没了下文。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2006年,也就是前边说的新丽传媒曹老板的出现。曹老板拿到电视剧的版权后,原本是想跟姜文与郑晓龙合作。但因为各种原因,项目转到当时在山东影视集团工作,还没有创立“正午阳光”品牌的制片人侯鸿亮,和导演孔笙手里。这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父母爱情》。
爱情是需要经营的
POST WAVE FILM
侯鸿亮和孔笙加入之前,刘静已经写过两版剧本。
写第一版剧本的时候,曹老板请了个资深编剧给刘静“保驾护航”,原则是要做到“三分钟一小打,五分钟一大打,矛盾不断,事件不断,这样才能抓住观众,提高收视率。”但这跟刘静的家庭观念是冲突的。
刘静回忆说自己在2002年时,在央视八套看过一个名为《澡堂家的男人们》的电视剧,主演是金喜善。平时不看电视的她看过一集后,就去买来DVD,看了七遍还不过瘾,又把它的编剧金秀贤的作品,都找来刷了一遍。
在刘静看来,家庭剧温暖的、能感动人的、也能打动人的作品,即便做不到载德载道,最起码也不能栽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是说,家庭剧即便要展示矛盾,它的内核也是温情脉脉的。
这个编剧被气走后,曹老板又请来了当年创造过万人空巷神话的国产剧《渴望》的编剧李晓明。刘静的价值观跟李晓明一拍即合,他们俩确定了三大基本原则:其一、还原家庭生活要真实;其二、故事基调一定要幽默风趣;其三、讲爱情一定要润物细无声。
先说“真实”。尽管刘静没有像第一任编剧指导那样走“吵闹打”路数,但她还是写了很多跟吵架相关的细节,比如江德福吃饭吧唧嘴的风波、江德华与安杰因为生活习惯的争执等等,都因为贴近生活,现在已经是我们重温《父母爱情》时,必定不会错过的剧情。
同样是吵闹,刘静笔下的却充满温暖。它们不是饱含恶意的,也不是惊涛骇浪的,而是用更细小琐碎的方式,展示矛盾双方各执一词的合理性,由此让人反思自己的家庭生活。毕竟,老百姓的日子哪有那么多大风大浪?谁家的日子不是细水长流、小打小闹地过?
再说“幽默”。应该说,国产家庭剧从来不缺乏轻松乃至逗趣的设定,但那种喜感大多带有降智色彩,喜欢聚焦在人物关系上,角色既不聪明,编剧也很糊弄。可刘静不一样,她的幽默风趣既来自于她的原生家庭,又得益于她能从更加抽离的、宏观的视角去审视家庭关系。
这就让她笔下的幽默风趣,聚焦的并不是人物关系与冲突,而是对于日常生活诙谐之处的捕捉,既不放大矛盾,也不制造苦难,更不是为了载德载道。
“真实”与“幽默”在这里形成了剧作结构上的互文。它们“以一种非常轻松的方式去讲述家庭伦理关系,仰仗生活无所不在的素材馈赠及生动流畅的谐趣叙事,去发现那些让人置身于尴尬境地,但最终都可以脱困的意外因素,引导观众去体会生活本身的幽默。”
还有“爱情”。在质疑《父母爱情》的声音里,有一种是觉得安杰之所以选择江德福,是对他政治身份的一种投机;也有人觉得它就是“男尊女卑官本位,封建糟粕大杂烩”,认为它不仅忽略掉了故事背景里的特殊年代,甚至凸显了某些既得利益者故作娇嗔的恶心嘴脸。
但事实却是,当安杰知道江德福很可能要脱去军装回去种地时,安杰是斩钉截铁地要跟江德福回去的——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他们为了彼此,都甘愿牺牲自己的政治身份和前途,这本身就是对爱情信心的见证。
说白了,安杰并不是因为军官身份选择江德福,而是因为他具备了成为合格伴侣的内在条件:诚实、善良、上进、有担当,而且还对自己有适度的宽容与忍耐——这并不是他的政治身份可以给予的。
而且,每当俩人因为固有的生活习惯和理念发生争执时,江德福都能够适当地给个台阶,而安杰也能顺坡下驴——他们没有固执地僵持在自己的认知里,用最凶狠的方式把对方逼到死角里去。
大多数人对婚姻和爱情,都因为忽略了一个关键状况而显得无知。这个关键状况就是:没有人能够改变别人,性格比爱意更坚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有可能使对方感到幸福的元素。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元素属于不同幸福方式,是完全相反的。最终,这反而导致两人各自感觉不幸福。
能改变这种无知带来的伤害的,只能是像安杰和江德福那样,一个能给台阶、一个能顺坡下驴,并在自我反思中,完成对自我的校对。
《父母爱情》让观众意识到,不要把爱情和婚姻的想象全部寄托在过分美好上,当然也不要把它和幸运挂钩,更不能因为经历或是见到过不开心,就彻底失去了兴趣和信念。遇到一个对的人,固然有运气的成分。但我们能不能更好地拥有它,关键取决于我们对自己和彼此的态度。
真正幸福的爱情,都是小心经营来的,既无法坐享其成,也不能一劳永逸。
作者丨毛头
所见即所想。
排版丨凉茶
媒体统筹丨佐爷灵魂贩卖馆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源于豆瓣及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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