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大江,命运,三部曲
《大江大河之岁月如歌》(下文简称《大江大河3》)落下帷幕,也意味着《大江大河》三部曲终于到了与观众道别的时刻。《大江大河3》网络热度稍逊于前两部,但它依旧保持很好的质感。无论是从长度、广度与深度看,《大江大河》三部曲堪称“史诗”。
《大江大河3》海报
《大江大河》三部曲以1978年中国实施改革开放为起点,一直持续到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聚焦这三十余年间中国社会经济发生的深刻变革,宏观展现国家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国有企业改革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以宋运辉(王凯 饰)、雷东宝(杨烁 饰)与杨巡(董子健 饰)的个体奋斗为线索,折射国营企业、集体经济以及民营企业如何在经济体制改革的浪潮中曲折前进。
它的史诗性,既在于宏大的历史视野、深入的时代剖析,还在于它将历史进程与人物命运相互交织,呈现的不仅是历史进程中的个人奋斗史,也是平凡个体以个人奋斗推动历史进步的壮阔过程。
换句话说,《大江大河》三部曲精彩论证个人命运与时代进程的深刻关联,犹如一个智者所说:“一个人的命运,既要考虑个人的奋斗,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对于今日的年轻观众而言,经由《大江大河》三部曲进一步读透这句话,我们对于人生的感悟也将豁达许多。
历史进程影响个人命运
“历史进程”,可通俗理解为“时代背景”,它涵盖社会机制、经济政策、文化思潮等多个层面。宏大的历史进程面前,个体自然是显得微不足道,某个政策风向的变化都可能改变个人的命运走向。所以,在客观的历史进程面前,个体命运带有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并非每一份努力都有回报,时代的车轮轰隆隆向前,也许个人没有做错什么也可能被抛下。
这在宋运萍与宋运辉姐弟的命运上就有非常直观的体现。高考恢复时,宋运萍与宋运辉分数都过线,可姐弟俩的政审材料却被镇革委会拦截了,原因是宋运辉的父亲在动荡十年被划为“黑五类”,家庭成分不好,政审过不了。宋运辉在烈日下执拗地背诵《人民日报》社论,才争取到了将材料送到县里的机会。
执着的宋运辉
后来,县里经研究决定同意给宋家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宋运萍思忖后决定把名额留给弟弟宋运辉。
宋运萍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宋运辉上了大学,并最终改变命运。宋运萍失去上大学的机会,一直待在农村老家,怀孕的她出了意外去世。这成了宋运辉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很多观众的意难平。我们不免猜想:如果宋运萍也上了大学,她的命运一定是另一番模样。
宋运萍的内心深处对大学充满渴望
从姐弟俩命运的分野,我们直观而强烈地感受到历史进程对于个体命运的深刻影响——浩浩荡荡的历史洪流面前,个体有时就是浮萍,裹挟其中,身不由己。
这当然不是鼓吹历史虚无主义、否定个人在历史进程中的主观能动性,而是提醒我们:人生在世,得学会正视与接受那些遽然的、不可抗力、不可控的变化。在此基础上,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就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去顺应历史的趋向、去抓住时代的趋势,争取成为大江大河中的弄潮儿。
宋运辉正是如此。虽然家庭成分不好,家里只有一个上高中的名额,他让给了姐姐,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从未在学习中有过懈怠,时刻为未来可能有的机会而准备着,顺利地在高考中过线,并考了县里的第一名。在镇革委会因为落后观念拦下他的政审材料,爱读报的他看到《人民日报》鼓励青年报考大学的社论,他执着地在镇里办公楼背了几百遍的社论,为自己赢得这个机会……在历史的列车抵达之前,宋运辉早就在站台上候车准备。
毕业后,宋运辉在不同的国有企业之间辗转,无论是金州化工厂、东海化工厂、彭阳农药厂还是又重新回到东海化工厂,他充分利用国家的政策东风,为国有企业改革与发展创造良机。比如利用国家鼓励对外交流和吸引外资的政策,争取到与外企合作的机会;抓住国有企业改革机遇,主导推动优化组织架构、引入市场竞争机制等一系列内部改革措施。
与宋运辉一样,雷东宝与杨巡所代表的集体企业与民营经济,都是因为跟上历史进程、从而改变个人命运。作为小雷家村的书记,雷东宝在爱读书的小舅子宋运辉的“指导”下,一度精准把握住每个政策刚推出时最宝贵的窗口期,比如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出,雷东宝带领村民率先实行分田到户;当政策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雷东宝又积极发展乡镇企业;随着对外开放程度加深,雷东宝也敢于参加广交会,斩获千万美元大单……
当很多人在崭新的历史进程面前畏畏缩缩、束手束脚,“莽”气十足、敢拼敢闯的雷东宝,第一时间享受政策带来的红利。
雷东宝曾心系集体、身先士卒
从1970年代到1990年代,中国社会对于民营经济的态度有着非常激烈的转变。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个体户杨巡“人人喊打”,在歧视与排挤的夹缝中求生存,“就算赚再多的钱,一样被瞧不起”。历史包袱如此沉重,但杨巡再苦再难,泪水汗水流得再多,他也没有放弃。
政策变化对杨巡的事业影响很大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尤其是1992年南方谈话,以及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确立,极大推动思想解放,市场经济得到正名,以杨巡为代表的个体户“扬眉吐气”,他的命运轨迹驶向柳暗花明。
个人奋斗改写个人命运
历史进程不可能仅凭平凡个体的意志发生转变,每个人唯一可控的是,不论历史进程如何变化,我们以什么样的状态生活,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是“个人奋斗”?它的应有之义包括诸如坚持学习、提升技能、持之以恒、迎难而上等优秀品质,但在历史进程的更迭面前,一种更具野心的“奋斗”指向的是,一种改革精神——敢于对既有利益格局进行深度调整和重新分配,敢于打破旧有制度框架与传统观念惯性、构建新的规则体系,敢于承担诸多不可预见的风险和挑战。
宋运辉、雷东宝与杨巡,代表的是不同的经济形态,但他们身上都曾拥有共同的改革精神(雷东宝成为改革的阻力是后来的事),每每遇到难关,他们果断对现有体制、机制或模式中暴露的深层次问题和矛盾“开刀”,通过制度创新、技术革新等改革寻求解决方案。
比如宋运辉一到东海化工厂,遭遇缩减开支、限制投资、压缩基建的现实背景,又遭遇海外设备商毁约禁运的挫折,宋运辉屡屡以敢为人先的改革精神,寻求“变通”、提前准备替代方案等,让项目顺利获批并启动。在被诬陷、被迫离开东海厂,被“下放”到彭阳农药厂,在农药厂面临停工停产的命运时,宋运辉又是从改革入手,赌下自己的前程、立下军令状,终于研发出有竞争力的新型产品,不仅保住农药厂,还让农药厂变得更好……
雷东宝也曾心系集体、身先士卒。虽然有政策的东风,但从承包到户到组织开办砖厂、电线厂,雷东宝每一步都步履维艰、风险重重,既要与农民的传统观念作斗争,也要与被动了蛋糕的既得利益群体作斗争。若不是有这一股敢拼敢闯的劲头顶着,有太多足以让雷东宝放弃的挫败时刻。
雷东宝一度锒铛入狱
和宋运辉、雷东宝相比,杨巡的起步更难,因为个体经济一度处于鄙视链的底端,不仅没政策,连合法性都成问题。如果没有“敢吃第一只螃蟹”“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改革精神,他不会成为第一批个体户,他也不会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磨难后把握住一个又一个商机,最终做大做强。
个体户曾被视为“原罪”
个人奋斗里,常常为人所忽略的部分是,良好的个人品行、道德水平与价值观。正派、善良、诚实、守信等优秀品质,不仅能够赢得他人的信任与尊重,也能形塑一个团队、一个企业的价值观,并倾向于做出承担社会责任、契合公共利益的决策,进而影响一个社会的风气,形成推动历史进程的正向力量,让个人命运也从中受益。
反之,独断专行、傲慢自大、不择手段、唯利是图、忘恩负义等等,也许可以为个人换来短期利益,但在漫长的历史进程面前,这些都不是个人奋斗的组成部分,也与历史进程背道而驰,成为阻碍个人成长与社会进步的负能量。
顺风顺水时间一长,雷东宝“土皇帝”思想就冒出来
宋运辉始终令人钦佩的,是他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都“秉正道而行”,都有原则、有底线、守规矩、讲正义、公正无私。
宋运辉为人做派,真正得到人心
精明的杨巡,曾经走上攀缘附会、精致利己的弯路,在与梁思申的合作中,更是因为做假账、破坏规矩与原则跌了大跟头。但这个跟头跌得也算及时,一番怨天尤人后,打不死的他还是重新站了起来,遇到对的人,慢慢醒悟过来,爱情事业双丰收。
杨巡曾没有规则意识犯错,并下跪道歉
杨巡收获圆满结局
雷东宝就不总是那么好运了。鲁莽是他一直没有改过来的缺点,出狱后雷东宝才能稍微谦卑一点,可东山再起、顺风顺水后,他的“土皇帝”思想就冒出来,马屁精属下让他在弯路上越走越远,先是出轨,之后又是将大量的资金用在个人享受上,再者是故步自封、从以往的改革先行者退化为因循守旧者,终究是脱离群众、脱离时代,又一次尝到恶果。可惜,这一次时代列车已经不等他了……
足见,历史进程中的个人奋斗,必须是在正道上奋斗;改革者必须始终锐意进取,否则昔日改革者也可能成为今日的守旧派。
从众人拥护到众叛亲离,雷东宝的下场令人感慨
《大江大河》三部曲记录的不仅仅是时代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也有关于历史进程与个体命运紧密关系的深刻思考。微弱的个体虽然没有办法改写历史进程,犹如我们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江海的方向,但胸怀壮志、视野宽广的弄潮儿总是努力地顺应潮流、乘风破浪、在艰难困苦面前保持清醒和坚毅,并以坚定不变的美好初心,保持对更美好世界的探索与追寻。他们是大江大河的砥柱中流,无数的他们汇聚起来,又能构成历史进程的动力源泉,推动社会进步和发展,从而改善更多人的命运。
《大江大河》结尾,宋运辉的那一段内心独白,早就喻示了历史进程、个人奋斗与个人命运的关系。这说的是宋运辉那代人的境遇,又何尝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际遇?在今时今日、在此时此刻,重温这一段台词尤其应景,我们以此收束全文: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代人,面对忽如其来的社会变革,终于无法再安于现状,囿于贫困,即使再胆小安稳的人,也不得不想方设法,跟上发展。整个社会充满躁动,人心热切,思潮百态,可哪一个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呢……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这应该就是我们这代人的写照吧,靠着一股革命者的勇气,劈波斩浪,闯出狭小水域汇入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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