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短剧,都说,编剧
2023年,微短剧像龙卷风般席卷了整个影视行业,横店变成了「竖店」,用影视从业者的话说就是「这个世界已经癫成了巨大的短剧片场。」
据艺恩数据显示,2023年,市场共上线微短剧1400多部,微短剧市场规模近400亿元,接近电影市场体量70%,5年内市场规模有望突破千亿元。
除了平台、制作机构等主体,编剧是我们认为短剧产业链上值得关注的具体工种之一。我们对短剧编剧的关注来自两条行业发展趋势:一是在以用户付费为核心商业模式的小程序短剧领域,超过制作精良程度,故事「钩子」的设置是吸引用户付费的核心,这意味着写钩子的人是决定短剧成绩的核心力量之一;二是平台「精品化」和「多元化」的口号下,对剧本创新提出更高要求,对短剧编剧产生了新的需求。
看起来「编剧越来越重要了」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行业共识,我们的好奇之处也来自于此,看似掌握着行业的核心创造力,也似乎越来越受到其他环节的重视,编剧们感受到这种变化了吗?
但在和多位短剧编剧的对话中,我们发现,事实上,对于行业强调的精品化,编剧们并没有太多感知,至少在他们的工作里,内容生产逻辑没有根本变化,无非是在题材、设定上有了更多融合,用编剧的话说就是,「缝缝补补又一年」。这种意识上对内容的重视也并未投射到具体编剧的收入和待遇中,在不断降低的过稿率、被压缩的稿费中,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行业瓶颈的出现。
唯一共识是,微短剧躺着数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01 三足鼎立
小程序微短剧监管趋严后,编剧小陈最大的感受,是「蛋糕变少了」。
在小程序微短剧的圈子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每当出爆款,平台们就会用写着战报的蛋糕庆功。2023年上半年,小陈几乎每周都能在朋友圈刷到两三个蛋糕,但最近,她已经很少看到蛋糕了。
2022年入行成为微短剧编剧的小陈,可以算得上前辈了。在成为微短剧编剧之前,她是知乎的网文作者。如今的微短剧编剧大都是从网文作者、网大编剧、网剧编剧、甚至是剧本杀编剧等相近的行业转行而来。
尽管「出身」相似,不过在入行微短剧行业后,由于不同平台的微短剧内容风格差异大,小程序微短剧、抖快微短剧和长视频平台的横屏微短剧三足鼎立,编剧们也根据平台被分为三拨,且鲜少跨平台写作。
相较于大多数文科类工作,微短剧编剧的收入是相当可观的。以小程序编剧为例,通常一本微短剧的创作周期是一周左右,稿费1w-1.5w。「以前行情好的时候,稿费有时也能到2w,不过现在最高也就1.5w」,小陈说,她一个月写四个剧本,收入能达到5-6w。
小程序编剧气球也证实了这一说法,微短剧目前只是她的副业,以每个月写3本的频率,气球在微短剧上每个月至少能收到3万稿费。
尽管月均收入小程序编剧更高,但相较于小程序,横屏微短剧在创作上的发挥空间更大,这也是很多人选择写横屏的原因。
通常来说,一部小程序微短剧从前期剧本到拍摄剪辑的费用在50万左右,这也意味着,故事的剧情只能在有限的场景里展开,在设计剧情时要向极简靠拢。「100 集就只能有五个场景,还不能有雪景,不能有雨景,这会非常限制你的写作。」小陈说。
而横屏微短剧的制作费用通常在200-500万之间,虽然对于剧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也放宽了剧本创作的限制。
跟小程序微短剧相比,横屏微短剧创作周期要以月计,短则两个月长则半年,相应的,单个剧本稿费也远高于小程序微短剧。不过稿费并不跟字数挂钩,写横屏微短剧的编剧们都有一个共识——「剧本写得好,不如圈子混得好」。
制作横屏微短剧的大都是影视公司,在找编剧的时候往往会从熟人找起。从工科转行到小网剧公司,又转到横屏微短剧的柚子,一部微短剧的稿费通常在5-8万,而从电影策划转行而来的奔奔,此前的工作经验让她积累了不少影视资源,稿费最高能拿到12万。
不过这都是写在合同里的价格,事实上,大多数人都很难拿到全部的稿费。稿费通常会分为几个阶段结算,在正式开机前,会结算到70-90%,至于剩下的10-30%尾款,行业内的不成为规矩是默认尾款不结算。
更资深的编剧,除了稿费外,还能拿到分成。小陈已经几个月没有写小程序微短剧了,「我最近在磨横屏爆款,分成大概率能拿到。」24集的剧本除了10万保底稿费外,小陈谈到的分成比例是纯利润的10%,在行业内,这是很高的比例。
而小程序微短剧的分成,也只存在在合同里。小程序编剧气球介绍,通常行业的分成基数是300万,比例基本在千分之五到百分之二。之所以以300万为分成基数,是因为在行业内有这样一个说法,大多数微短剧单部剧用户充值超过300万,才能回本。不过鲜少有编剧能够拿到分成,「我和身边的编剧朋友,基本都没拿到过,即使榜单前两名的小爆款,因为平台流水不透明,会隐藏数据。」小陈说。
结算是否稳定,是编剧们选择剧本最重要的考量标准,这也是大多数自由编剧不愿意接抖、快微短剧的原因。
不同于小程序和横屏微短剧按整部剧签约的模式,抖快微短剧常常以「试拍、试播」的模式推进。小陈此前也曾尝试过,「最开始谈的时候说的是写100集,但会让我先写几集拍摄上线,如果流量不好,就会直接换掉编剧。」甚至一些不成熟的账号,会按集给稿费,通常行业价格在千字/两千元,单集稿费四千左右,然而一旦市场反馈不行,此前编剧在剧本上花费的心力都相当于打了水漂。
抖、快微短剧的编剧体系是独立于小程序微短剧和横屏微短剧的。后两者以自由编剧为主,抖、快则大多都是坐班编剧,这主要跟平台生态有关。2023年以来抖音微短剧吸纳了诸多专业的影视公司入局,快手微短剧则以古麦嘉禾、麦芽传媒等MCN机构为主,这些影视公司和MCN机构本身就有剧情创作基础,招聘坐班编剧性价比更高。
BOSS直聘显示,柠萌影视旗下的微短剧厂牌「好有本领」的微短剧编剧岗位月薪在10-15k,完美世界微短剧编剧月薪在9-13k,古麦嘉禾坐班编剧月薪则为5-7k。
这样的收入相较于小程序微短剧和横屏微短剧,显然相差悬殊,但对于更追求内容的创作者来说,创作压力要小许多。
最近「好有本领」的微短剧《救救我全家》登上了抖音微短剧最热榜TOP1,用无限流+爆炸的设定,传递了一个温暖的亲情故事,其编剧孙曼就是「好有本领」的坐班编剧。
2023年8月,孙曼刚刚从网剧编剧转型成为微短剧编剧,过去几年受大环境影响,影视行业下行,网剧逐渐式微,项目周期长、折损率高,长期看不到反馈,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是一件很焦虑的事。而微短剧在剧本自由度上更大,反馈周期短,跟用户沟通更加直接,这让孙曼能够获得更多正反馈。「我不喜欢做一些所谓的制片人喜欢的东西,我想要做的不是他认为的C端会喜欢的东西,而是更真实、直接地跟用户对话。」
02 微短剧不挣钱了?
2023年下半年以来,微短剧编剧们都有一个同感,微短剧挣钱越来越难了,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微短剧的流水在大幅下滑。
以小程序微短剧为例,公开数据显示,微短剧《无双》从8月25日起在微信小程序上线,播出8天后投放收入超1亿元,微短剧《哎呀!皇后娘娘来打工》24小时用户充值金额突破1200万元,《闪婚后,傅先生马甲藏不住了》24小时充值流水突破2000万元。
而如今行业爆款的标准在降低,被评价为「行业黑马」的微短剧《万道龙皇》,12月29日ADXray数据的微短剧消耗投流日榜显示,上线72小时后,其流水刚刚突破千万元。
另一个变化是,过去战神、穿越、逆袭、重生等题材的男频逐渐式微,这主要是因为微短剧监管趋严。2023年11月,广电总局宣布启动为期一个月的网络微微短剧专项整治工作,加快制定《网络微微短剧创作生产与内容审核细则》,鱼龙混杂的微短剧行业得以整改,而主打暴力、擦边的男频就成了整改的重灾区。
但整改并非微短剧赚钱难的最核心因素,投流成本的增加才是小程序微短剧不挣钱的原因。随着2023年微短剧市场入局者越来越多,市场趋于饱和,每个月上新五六百部微短剧,而一部微短剧的生命周期通常只有一周。为了在这一周的时间内抢占市场,投流就是小程度微短剧必不可少的一环,也是消耗最大的部分。
微短剧的制作成本只有几十万,而行业内默认流水要到300万才能回本,正是因为大多数的成本都用在了投流上。
此前爆款微短剧《无双》的制作方西安丰行文化创始人李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虽然流水破亿,但是其中流量成本就超过九成,真正到手的利润仅几百万元。
之所以投流成本如此之高,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市场饱和后,获客成本的增加。小程序微短剧平台九州影视的编辑小芽称,「之前拉一个付费用户成本是几十块,现在需要几百块才能拉到付费用户。」
小陈体感,横屏微短剧的过稿率也在大幅下滑,「去年年底一个长视频平台开了一个项目会,一共七八十个微短剧项目只通过了两个,我目前还没见过拍横屏回本的。」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绝对,但横屏微短剧的利润的确不容乐观。
爱优腾等横屏微短剧的商业模式主要是依靠平台「会员+分账」的合作模式。根据云合数据统计,2023年上新微短剧分账票房TOP10中,共并列13部微短剧,其中6部分账票房过千万。而以行业200-500万的制作标准来看,加上宣发成本,也仅有头部微短剧能够实现盈利。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这13部微短剧中,大都是在2023年上半年上线,10月后上线的仅有两部,可见行业规模正在收缩。就在1月26日,爱奇艺APP也在顶部导航栏中下掉了专门提供竖屏微短剧的导航「微短剧场」。
相较于小程序和横屏微短剧,抖、快微短剧在商业模式上更加丰富,除了平台的流量激励和分账外,商业植入甚至于品牌定制微短剧是2023年以来抖快微短剧发展的重点。2023年,抖音售卖了25部微短剧,品牌合作收入同比增长超过270%;快手微短剧累计合作13个品牌,投放32部微短剧,同时首次尝试了品牌定制微短剧。
03 微短剧精品化如何落地?
2023年,精品化是成为整个微短剧行业的新主题。一方面微短剧市场的饱和,导致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逐渐凸显,另一方面监管的收紧也在倒逼行业产出更优质的内容。
从抖快最新发布的春节档微短剧片单上也不难看出,这一趋势在2024年也将延续。抖音春节档10部微短剧大都是出自专业影视公司,由其影视IP改编,快手则邀请了张晓龙、斓曦、郭晓婷、尹正等一批专业演员,主打明星微短剧。
尽管行业内喊着「卷内容不卷制作」,不过在很多编剧看来,如果不在制作上升级的话,「微短剧内容精品化」只是一个「伪概念」。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微短剧的创作其实是一个公式化的东西。微短剧吸引到用户的核心就是爆点、爽点,题材、剧情都只是皮肉,所有的微短剧基本换汤不换药,内容上升级的空间有限。
九州编辑小芽对于微短剧创作最大的感受是,大多数微短剧创作都是随波逐流。「微短剧翻新率很高,基本上两个月就会火一个新题材,比如前两个月遍地都是的闪婚,现在已经没人要了。」
尽管小芽也觉得微短剧精品化是现在的趋势,但这种精品化只是套题材的壳子,「其实就是用之前爆款的影视设定,套进下沉的框架,其实爽点、爆点还是一样的。」目前行业内所谓的创新性剧本,大都是元素叠加,如霸总+小白兔、大女主剧本质是性转版男频爽剧。例如套用《狂飙》中高启强的人设写男主逆袭,或是《繁花》中宝总的设定写创业爽剧,本月麦芽的霸榜微短剧《双骄夫妇》,就被称为微短剧版《史密斯夫妇》。
而微短剧这样的内容模式,是用户需求决定的。编剧孙曼点破了微短剧快速抢占市场的原因——精准击中下沉市场,广袤的下沉市场用户正是此前被剧集市场忽视的一批人。
2018年上海前景传媒曾发布了一份《220部剧集人群画像揭秘》,调查显示,从不同年龄层喜爱的剧集类型来看,中青年是电视剧的主要收视群体,整体趋势是学历越高,对剧集的审美越高,要求也就越高。
换言之,传统剧集的目标受众是高学历的中青年。这些年来,剧集市场一直追求品质化,鲜少有为下沉市场服务的剧集,微短剧的出现填补了这片空白。
「他们的用户大都是四五线城市,甚至是十八线县城的人群,比如小卖部老板、包工头,他们就是那种会在直播间里打赏的大哥,充个游戏都是几千,花几百看一部微短剧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下沉用户的喜好是朴实的,逆袭爽片永远会吸引到这些男性用户的注意力,劈腿、出轨这样的家长里短也是女性用户永恒的话题,有编剧总结,这些都叫做「真实的痛点」。
尽管近两年市场井喷式增长,但微短剧毕竟是一个新业态,谁也摸不准其生命周期能有多久。
有人看好这个市场,打算全身心投入,目前定居芬兰的气球打算过几个月后回国,把微短剧编剧作为自己的主业;小陈的一个药剂师朋友在尝到短剧的甜头后,也辞去原本稳定的工作,投身微短剧。
不过大多数编剧都不打算把未来押注在微短剧上,小陈依然会在知乎写网文,她觉得,已经20多岁的网文要更加稳定些;即使是那些留在微短剧行业的人,也并不将编剧视为一个关键工种,一些编剧除了写剧本外,已经未雨绸缪开始尝试转向制片相关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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