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中国,这大,导演,人生
文|白添
《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是一部容易让观众反复横跳的剧。
刚刚被梦中情妈赵秀芳感动到泪流满面,冷不丁又被她妹赵秀丽气到口吐芬芳;本以为车祸截肢丈夫又出轨的程安心是天下第一倒霉蛋,没成想陈若华更是人间绝世小苦瓜;寻思着出轨男秦峰的戏码也折腾不出新花样,结果“你真是饿了”和“我喜欢奶酪味的”一举出圈愣是让国产剧小三迭代了;不久前还在为陈若华被赵秀丽搅合散的校园爱情点蜡,到末了恨不得拿着鞭子push赵秀丽去完成毁闺女婚的KPI。
很显然,这部剧要素够密集,剧情很跌宕:要母女有母女,要励志有励志,要drama有drama,甚至还有一点谍战和悬疑feel——赵秀芳跟踪秦峰抓奸时的敏锐心思和灵活身手不亚于王牌特工,赵秀丽恨不得随身携带丈夫和儿子的骨灰,把家里布置的跟灵堂一样阴森森的,乍一看还以为是迷雾剧场。如此这般拿捏住了观众七寸,收视和热度自然也很喜人:实时收视率峰值破2.5,爱奇艺站内热度破8500,在骨朵电视剧热度榜单上始终位居前列。在同类题材剧集里,28集的体量集数不长,能有这个成绩,确实表现亮眼,也足以佐证其好看。
而在字面意义上的“好看”之外,这部剧内里的骨肉也很值得咂摸,骨朵对话了本剧导演李江明,与他一起聊了聊这部剧更深层次的东西,看他如何用独特视角理解、用无数细节呈现东亚式的母女关系与现实中的真实人性。
李江明
错位
在执导《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之前,李江明已经参与过《我的前半生》《女士的法则》《二十不惑》等聚焦都市女性话题的剧集。
作为一个男性导演,李江明觉得自己在处理女性题材时会有一种错位感,他习惯将自己抽离出来,以一种更加理性客观的角度去看待女性角色,发现她们身上的特殊气质。
在《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中,最打动李江明的是女性角色身上的韧性。“我觉得这部剧里的女性像一根藤一样,她们会弯但是不会折,在面对困境的时候有那种特别强韧的生命力和忍耐力。”
安心在失去双腿又失去婚姻后,是一度陷入绝望的,在原著中甚至想过自杀,但是她最终戴上了假肢重新站了起来,又回到了舞台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爱人;陈若华看着柔弱,甚至一开始表现得很懦弱,但是她在极度压抑的成长环境下都没有被彻底压垮,最后还反抗她母亲并且成功了。
两个母亲就更韧性十足了。赵秀芳一个人靠卖炸鸡把安心拉扯大,为了鼓励安心五个月减肥八十斤,意志力相当惊人;赵秀丽失去丈夫后又失去儿子,两次灭顶之灾她都咬牙挺了过去,迅速将自己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女儿身上,给自己找到生活的新支点。
但是《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也并不避讳她们的缺点,同样也不吝于呈现配角身上的高光。“我们在塑造人物时是从人性出发的,不会因为是主角就要完美得无可挑剔,配角就要渣得无可救药。秀芳减肥很励志很感人,但是一开始她也为了退课大闹健身房,安心后面重新站上舞台光彩动人,但没支棱起来的时候她像土拨鼠一样躲在黑暗的屋子里不敢出门。她们身上没有光环,都有自己的弱点缺点,这样才会更接近现实人生。”
“配角比如周凯泽,我也不认为他就是海王,他就是一个想谈个正常恋爱的正常大学生,他肯定有他的一些缺点,像安心说的那样是个‘中央空调’,他和若华的恋爱正常发展下去可能也没有结果,但如果没有赵秀丽的阻挠,起码不会收场得这么惨烈。”
李江明希望的是为观众呈现这些人、这些事,而非刻意去批判,剧中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现实,也有自己的可爱可怜。即使在剧外承载了许多观众道德审判的楚志娟,剧中也给了她一个相当体面的收场,让她与秦峰提出分手,因为她不容许自己因为婚姻就被他人妄议指摘,失去自我。
“人本来就是多样的,人性本来就是多面的,我们在剧里只是尽可能地呈现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内心情感,而不会刻意去歌颂或批判,那是让观众自己去判断去讨论的,这是我们的一个创作态度。”
细节
李江明很重视这部剧里的细节呈现。“生活就是由无数个细节构成的,我们想要呈现一个真实有生活质感的剧,就要不断调整这些细节。”
剧里从台词到场景搭建都很有生活气息。《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里的台词很接地气,又金句频出,且贴合人物性格,像秀芳安慰觉得自己完蛋了的若轩时说的“人这一辈子,是多大一个蛋呢”,很能体现她的乐观与幽默,林天宇怼安心时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是最可靠的,你老公会变心,你妈妈八成也会死你前头。你现在不靠你自己,你以后怎么办,等着安乐死么?”毒舌人设不倒,也骂醒了丧气的安心。
为了与这些台词匹配,在拍摄时细致到演员说台词的语气都要调整,不够贴近生活的口吻就会被pass掉。同时,剧组为了更贴近人物设定,“秀芳、秀丽家的老房子都是贴合她们的经济状况的,秀芳和秀丽剧里都没换几件衣服,她们都是省吃俭用惯了的,若华的服装也很少,大多数时间就是很朴素一个大学生,后面相亲订婚时衣服才换的频繁了点,安心就比较体面,衣服很多,也符合她舞蹈老师的身份。”
剧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是赵秀丽在丈夫坟前点的三根烟。赵秀丽丈夫和儿子的骨灰常年摆放在家中,在她跟着陈若华去北京的时候则被她随身携带,还曾因此与房东起冲突险些被赶走。她用骨灰来陪伴安慰自己,但在后期与陈若华的“斗争”中,她也逐渐意识到比起已逝的他们,活着的女儿更重要,最终也决定将他们下葬,这个心路历程是很复杂的。
“在坟前只用流泪表现人物情感过于平庸和符号化,我们需要借助道具去更具体更直观地让观众感受到她的情绪,儿子老公都已经去世了,女儿也离她远远的,那种内心的孤独与失落感,通过这个细节可能会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一点。赵秀丽老公抽烟,她没有上香而是给他点了三根烟,而赵秀丽平时是不抽烟的,所以她当时咳了两声,她抽更像是在同步感受老公抽烟的感觉。”
有几个表演细节也让观众们津津乐道。在“名场面”秦峰和楚志娟买避孕套那一幕中,在炸裂的对话之外,秦峰走过楚志娟身边时还捏了一下她的屁股,李江明告诉骨朵,这个细节是在拍摄现场琢磨出来的。“这两个人当时已经是一种地下情的关系,在公共场所不能太明目张胆,但是我们又希望能表现出他们的情难自禁,而且还要让秦峰的母亲看到能瞬间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最后讨论就定了这个细节。”
李江明对骨朵说他印象最深刻的情节之一是安心摔倒无法上厕所,也不愿意让秦峰帮忙,硬生生等到母亲发现了把她扶上马桶。“从前能跑能跳,现在连马桶都上不去,这得是多么悲哀的一种状态。那个画面不唯美,但是它很生活很具体,它最能体现安心这时的无奈、痛苦、无助,也最能体现她这时的生存状态。”
安心的假肢和赵秀芳的肥胖妆就更需要细节支撑。安心的假肢效果逼真到让不熟悉演员的观众误以为是专程找了残疾演员来演,“从第二集开始安心就截肢了,就需要上特效了,后面就是戴上假肢,一共2600多个镜头,比一部电影的镜头量都大,最后呈现的效果我们都很满意,因为钟楚曦老师本身有舞蹈功底,她的柔韧性很好,能配合尽量藏住腿,也对我们的后期视效有很大帮助。”
“许娣老师的肥胖妆也非常不容易,我们21年的时候就找许娣老师扫描身体做肥胖妆测试了,定妆效果我们都非常满意,结果拍完第一天大家都崩溃了,因为这个肥胖妆是紧紧贴身不透风的,演员非常辛苦,而且为了符合角色设定,表演过程中动作幅度大,特别容易出汗,这个妆很快就变形了,我们立刻紧急调整,重新拍摄,不断改才达到了现在的效果。”
在赵秀芳减肥成功后第一次露面时,她穿着一身绿衣,头上戴了一个绿色发带,甚至还有几分帅气,弹幕上闪过一片“道明寺”,李江明笑道,“那也是许娣老师自己设计的细节,她觉得那是一个象征,女儿已经脱离苦难的状态支棱起来了,自己也该有点自己的生活和变化,本来我们还想这样会不会有些过了,最终觉得她说得对,她这个阶段会从‘母亲’这个身份上稍微往前迈进一步,形象上是该有些突破。最后观众反响也蛮好的,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
角力
“当初沈严导演把原著小说发给我看,我立刻就被吸引了,我们两个人都意识到当时市场上还没有把母女关系探索到这种程度的作品,公司(瞳盟影视)就决定买下版权开始筹备这个项目。”
为了能支撑剧集的体量,编剧扩充了原著赵秀丽与陈若华母女这条线,与赵秀芳与安心母女线双线并行,也恰好形成了对照组。
不过这对姐妹在观众那儿的待遇相差甚远,赵秀芳被观众称作“梦中情妈”,她的爱和支持是安心能支棱起来的最大动力,赵秀丽却被叫做“癫婆”,陈若华被她压制得痛苦焦灼,只想逃离。
很神奇的是,很多观众却能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妈身上同时get到自己妈妈的影子。“我们是提取了一些“中国式”妈妈的共性,然后分别把它们安到秀芳和秀丽身上,生活中的母女关系可能不会像剧里那么极致戏剧化,但总有一些点是通的。”
很多妈妈既有赵秀芳身上那种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牺牲精神,又有赵秀丽对孩子的控制欲。
而李江明也不觉得赵秀芳就是完美的,赵秀丽就只应该被谴责与嫌弃。
“再伟大的母爱都是有瑕疵的,都有缺点,有自私的一面,再扭曲的母爱,也有温情的一面。秀芳说她的梦想就是闺女,这种爱很感人,但是从某个方面看也不是很健康,她闺女比她的自我大,她减肥是为了鼓励安心,开炸鸡店是为了安心以后能有个生活保障,她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出发,孩子懂事体谅她还好,如果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她要怎么办呢?但是这个出发点又特别真实,因为大家普遍是一旦有了孩子就很难剥离自己的父母身份,要先以孩子为考量。”
“秀丽她是表现母爱的方式比较极端。她渴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但是又自卑,在这种心态下她也会表现得比较扭曲一些。”结尾赵秀丽也用自己的极端方式“替嫁”保护了陈若华,某种程度上的“癫婆”人设不倒。
母亲的设置决定了母女角力模式。车祸前的安心在母亲面前是强势的,她是母亲的管理者,为她报班,督促她减肥,但车祸后的安心一蹶不振,赵秀芳在这段母女关系中逐渐占据了上风,她拼命减肥的精神感染了安心,她成了安心的领路人与主心骨,为安心谋划一切,比如从秦峰那里“讹”来商铺开炸鸡店,撮合她与小邱给她后半生托底;但安心也不会全然服从她的安排,就像赵秀芳之前会闹着要退健身房的课一样,她也没有选择当“炸鸡西施”,而是重返舞台。
因为赵秀芳对安心的包容与支持,这种母女之间的角力感表现得并不很明显,相比之下赵秀丽与陈若华的冲突感要激烈得多。一开始的陈若华无比渴望赵秀丽的关注和爱,得到之后才意识到这种爱带来的压力与束缚,她没有像弟弟陈若轩那样在“沉默中灭亡”,而是选择爆发与赵秀丽对抗。“她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赵秀丽对自己的方式对待赵秀丽,直到最后逼迫刚强了一辈子的赵秀丽对她认输。”
但不论哪种角力,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改变的都是母女双方,赵秀芳成功减肥,安心开启新生活,陈若华鼓起勇气去北京彻底独立,赵秀丽找到了自己的又一春。“她们都是在互相改变的,母亲改变女儿,女儿也改变母亲。”
故事结局,赵秀芳与安心在公园一起跑向远方,远在北京的陈若华给赵秀丽打了个电话,但也只是一个电话,并没有真正回到母亲身边。“我们这部剧只拍了28集,在28集之外没有拍出来的那些东西,她们的人生、她们之间的关系,其实还是在不停发展变化的,她们也还是在继续在人生中奔跑的,并没有随着剧的完结就中止。我希望能通过这部剧,多呈现一些当下观众的生存状态,也能带给观众更多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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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这大概是最懂中国母女的一部剧了|对话《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导演李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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