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广东江门
“告诉老默,我想吃鱼了。”电视剧《狂飙》里,高启强说出这句“狠”话时,意味着老墨要动手解决灰色产业路上的一些“障碍”。从影视作品中蹦出的这些“狠”话,如今正被商家俏皮地运用于吸引游客购物。 “告诉老默,我想买双色球了”“来强哥的地盘,不买张彩票就想走?”…… 广东省江门市蓬江区堤东路上,卖彩票的门店也贴出这样的话语。沿着骑楼“拱卫”下的门店继续前行,粉店老板在店门口支起高启强在剧中吃猪脚面的油画。售卖衣服的,则以塑料泡沫为底板,将时尚的“大嫂”——陈书婷打印出来,让她在门口帮忙招揽客人……
▲江门老街骑楼,热播电视剧《狂飙》取景地据视觉中国
行走于江门市长堤历史文化街区,这是常见的画面。这里是江门的城市原点,岁月冲刷下,随着新城崛起,骑楼以及老街巷逐渐衰落、落寞。2023年初,随着《狂飙》出圈,越来越多人来到江门寻找剧中的景点打卡、旅游。
当地顺势绘出《导览建议图》张贴在路口或墙面上,以此“领着”游客“跟着《狂飙》走,打卡百年老街”。
这样,《狂飙》在江门的新市路、更兴路、莲平路、青年广场等8个拍摄地一目了然。这些拍摄地对应剧中的场景主要是:“高启强购买电视”、“强盛小灵通店”、“高启强吃猪脚面处”、“安欣与高启强相遇”、“高家兄弟和陈书婷见面地”等。
来到江门的年轻游客,大多会逐一去打卡。如此,这座GDP在广东排名中等稍偏上的城市,又一次迎来高光时刻。
被看见的“中等生”
江门位于珠三角西岸,拥有3区4市,即蓬江区、江海区、新会区以及台山、开平、鹤山、恩平4个县级市。历史上,这些区域多属于佛山专区管辖。如今江门管辖的区域多在35年前才完成的区划调整。
但无论如何调整,这片区域都曾因“侨”而闻名海内外。江门有“中国侨都”美誉,至今有530多万海内外华侨华人分布在世界的145个国家和地区,是海外华侨华人观察广东乃至中国的重要窗口。
在江门开平市赤坎古镇景区,工作人员小吴带着红星新闻记者走访一排排富有历史和年代感的骑楼,那里有一些至今保存完好的旅店、银号、公司。
在赤坎古镇下埠解放路一家名为“发明电灯公司”引发记者的兴趣。据记载,该公司1924年在赤坎兴建投产,每天能为镇内640户居民提供18至24时的照明用电。“很多地方直到上世纪80中后期才有电灯,赤坎至少提前60年,可见当时这里的繁华程度。”随行解说员小吴告诉红星新闻,“这家电灯发明公司是爱国华侨回国投资兴办的。”
▲开平赤坎的骑楼
除了电灯公司,新中国成立前,赤坎就拥有灵通电话公司,也有银号,这些墙体斑驳的建筑还在无声诉说着昔日曾有的繁华。
据随行工作人员介绍,赤坎华侨古镇开埠建墟至今已有370年历史,拥有600多座骑楼,是全国规模最大、界面最连续、保存最完整的侨乡骑楼建筑群。在此取景拍摄的影视剧高达80多部,其中《一代宗师》更是闻名全球,最高峰时,赤坎古镇一年有8~10部拍摄年代戏的影视剧组前来取景。
“如今看来,这一带就像没落贵族的庄园。”小吴说,赤坎古镇正进行新的保护和开发,届时,赤坎将向世人展现“百年骑楼,一个世界”的精彩。
65岁的老关是开平人,他告诉记者,清朝时,当地很多人到海外谋生,挣到钱后汇回家里,这就衍生可兑换不同货币的银号,同时催生当地经济发展。
在赤坎古镇,记者发现有上百年历史的东堤旅店、大同戏院等旧址和建筑物,且已成为文物保护单位。
除了骑楼,碉楼也是开平一大特色。据老关介绍,当时,很多家庭都有人在海外谋生,挣到钱后,他们给家里寄钱。这样,开平居民比较富有。为防贼,所以就建起了碉楼。
▲江门开平碉楼据视觉中国
碉楼高位处留有枪眼对着出入村口的主通道。加上整个村房屋修建时,邻里间的过道都很窄,“这样东西被偷,贼也不好抬出去。”老关说,随着时代更迭,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过去那些具有防贼和自卫功能的碉楼,也就成了历史文物。
随着改革开放推进,全国各地获得新发展机遇。侨乡在沟通海外、发展地方经济方面的优势,也没有过去那么突出了。经济上,如今的江门早已不是过去的“优等生”。这样,江门在当下“被看见”,主要不是因经济,而是和很多明星的祖籍都是江门有关。
2022年江门市GDP3773.41亿元,但放在广东省21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中,江门GDP排名仅第8位,属中等稍偏上。
但2022年江门的经济增速不错,同比实现增长3.3%,在广东省21个地级及以上城市中,该增速排名第二——“这是江门建市以来最好的排位”!
“出圈”的为什么是江门?
被称为中国“侨都”的江门,其“被看见”主要和影视有关。红星新闻从江门市委宣传部主办的中国侨都(江门)光影史上了解到,《甜蜜的事业》《山乡风云》《三家巷》《让子弹飞》《一代宗师》《秋喜》《西关风云》《亲爱的》以及《狂飙》等深受观众喜爱的影视作品,都把江门作为主要拍摄地。据江门市委宣传部统计,截至目前,已有近百部电影、电视剧在江门取景拍摄。
为何选择江门?一是江门古建筑保存相对完好。江门市微电影协会会长陈敬武介绍,骑楼老街等建筑除在江门市区,在江门的台山、开平等地也有大规模的存在。“这种具有年代质感的建筑,就是一个天然的影棚,因此受到导演的青睐。”陈敬武说。
▲被《狂飙》带火的江门长堤历史文化街区
比如被《狂飙》带火的江门长堤历史文化街区,至今已有600多年历史,其见证了江门的沧桑和繁荣,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
此外,在长堤历史文化街附近的启明里片区也有上百年历史,其房屋建筑外观在传承传统岭南民居风格的基础上,还融合西方的圆柱、拱券等元素,整体结构轻巧通透、淡雅素净,而又充满西方文化的浪漫气息,颇具侨乡特色。
梁庭辉曾任《让子弹飞》的外联制片,他说,江门不仅保留大量的古墟、古镇和碉楼群落,也保留着东南亚风情街的场景,且对于知青和抗日战争片的场景也有一定补充。
“可以说,江门五邑的场景横跨的时间比较长,对于年代戏,江门是一个天然摄影棚。这是我们的优势。”梁庭辉说。
江门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告诉红星新闻,多年来,江门坚守“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的城市发展思路,城脉文脉相得益彰,大批碉楼、骑楼、洋楼林立,新旧建筑和谐共存,传统与现代元素交相辉映,形成了独特的城市印记与文化韵味,为拍摄不同年代的影视作品提供了“天然摄影棚”。
比如2023年1月10日试运营的赤坎华侨古镇,内有370多年开埠建墟的历史,保留600多座骑楼,是全国规模最大、界面最连续、保存最完整的侨乡古骑楼建筑群。
广州上下九等地也有类似骑楼建筑,但拍摄需要封街,也需多部门配合,这在大城市闹市区的操作难度较大。相比之下,在江门拍摄就相对顺畅。
“剧组想要的山河湖海等优美景色,江门都具备,一部电影不用跑全省。”陈敬武说,加上江门群演底蕴较足,而香港很多演员和导演也都是江门籍,有家乡情结。
▲餐厅推出的“狂飙猪脚粉”
刘德华、梁朝伟、周润发、狄龙、曾志伟、甄子丹等顶流演艺明星的祖籍都是江门。被称为中国电影开拓者“中国电影之父”、香港电影第一人黎民伟,中国第一位电影皇后美女胡蝶,11次奥斯卡提名、两获奥斯卡最佳摄影艺术大师黄宗沾,粤剧大师红线女,中国舞蹈之母戴爱莲,等等。其祖籍也都是江门。
据不完全统计,祖籍江门的港澳影视明星有100多位。“一个地级市拥有这么多电影大家和影视红星,这在国内是极为罕见的,已然成为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线,更是五邑侨乡人民引以自豪的闪亮文化名片!”正在展播的中国侨都(江门)光影史如是介绍。
除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江门的底气还源自:拥有广东省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开平碉楼与村落”,世界记忆遗产“侨批银信”,以及让大文豪巴金先生为之陶醉的“小鸟天堂”。
此外,江门还有被称为“东方夏威夷”的上下川岛,“珠三角最后的原生态水乡”的古劳水乡,拥有全国唯一地质地热公园、中国第一个温泉之乡——恩平。
“出圈”了,然后呢?
城市意外出圈后,如何将“流量”变“留量”,这几乎是城市的共同渴望。2023年3月,在全国“两会”上,就《狂飙》“出圈”,江门市市长吴晓晖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我们定下目标,2023年力争接待游客超1500万人次,旅游总收入超200亿元。”
为此,江门实施“引客来江、留客在江”的举措,借此让更多的人读懂江门、爱上江门。江门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给红星新闻提供的素材显示,2023年年初,随着《狂飙》热播,2023年1月14日至1月30日,江门相关景区消费人次环比增长近5倍。2023年2月上半月,携程数据显示,江门旅游搜索访问量比前半月增长163%,带动整体旅游订单量环比增长121%。
2023年”五一“假期,百度地图大数据预测显示“五一”假期去程期间车辆累计净流入城市排名江门位列全国第三名。中秋国庆假期,在Citywalk营销活动助力下,《狂飙》主要取景地长堤历史文化街区日均接待游客近5万人次。
▲元旦节期间,江门举办蔡李佛巡游活动受访者供图
“2023年1-11月,江门全市共接待游客2218.25万人次,旅游收入215.66亿元,分别同比增长90.28%和140.57%。”据江门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向红星新闻透露。
这意味着,2023年,江门用11个月就提前超额完成年初定下的目标。
不过,如果和疫情前相比,江门在文旅产业方面的恢复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早在十年前,即2013年江门市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就显示,2013年江门全年接待游客1409.98万人次,实现旅游总收入223.28亿元。2019年,江门全年接待游客7674万人次,旅游总收入690.52亿元。
2024年1月5日,江门市旅游行业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陈文飞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经济的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不是立竿见影的。”
影视给江门带来的美誉度、知名度和由此带来的经济效益,是否相互匹配?这是很多人对包括江门在内很多网红城市存在的普遍困惑:城市“出圈”是否有“名”无“实”?
“是否名副其实,主要看大家期待的高低。”陈文飞告诉红星新闻,《狂飙》火以后,很多人到长堤历史街区“打卡”旅游,主要吃碗猪脚面,买点特产,未必能给城市发展带来可观的税收等收益,但不管如何,这对提升江门知名度、带动江门文旅产业发展,无疑有好处,文旅产业发展也有助于藏富于民。
“长堤历史街区是江门的城市原点,拥有原生态的历史文化骑楼街区,有常态下的城市烟火气,也有一定的城市业态,这不像横店等专门服务影视拍摄的场所,横店可形成产业链,通过门票、多形式游玩等实现收益。”陈文飞说,江门的摄影棚是天然的,主要适应骑楼等场景拍摄需要,但无法像横店那样清空拍摄和服务于多场景的拍摄。
江门骑楼等古建筑主要是历史原生态沉淀下来的,由于老街老巷和建筑老化,城市居民和业态逐渐弱化,使得在那里围蔽拍摄的成本相对较低。这是影视选择在江门拍摄的原因。
▲当地绘制方便游客参观的《狂飙》拍摄点
长远看,江门只有将天然摄影棚朝影视梦工厂转型,才有机会将城市由“网红”向“长红”转变。
早在2010年,姜文执导的电影《让子弹飞》热映之后,影视产业在江门备受各方关注。“建设江门影视基地”的规划一度写进江门市委全会的报告,“推进刘德华影视城、嘉禾影城、赤坎影视城建设,把江门打造成知名影视拍摄、生产、放映基地”。
然而,十多年过去了,这些规划最终没能落地,甚至不了了之。
“尽管很多明星的祖籍在江门,但其发家、发展未必在江门,所以依托影视产业带动发展,江门未必就有优势。”陈文飞告诉红星新闻,但城市因影视而“出圈”,对提升江门的城市影响力确实有帮助。毕竟,这些影视和明星自带流量,有利于助推江门“出圈”,也有利于江门文旅产业发展。
陈文飞说,江门“出圈”更多是一种软实力输出,可借助影片嵌入城市特色和美食,带动地方文旅产业的发展。
江门市市长吴晓晖表示,江门将打造大湾区重要的优质影视作品取景拍摄及后期制作地,持续做好历史文化街区和历史建筑保护与活化利用,不断提升江门城市知名度和美誉度,让“网红城市”热度持续“狂飙”。
江门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告诉红星新闻,《狂飙》播出后,长堤历史文化街区新开业、重新开业商家超50家,业态全面恢复。
据介绍,电视剧中吃“猪脚面”的重要场景“徐记面馆”,现实中是卖毛巾的,但为满足游客需求,当地已将其改行为卖猪脚面,该面店从办手续到装修完成,用时不到一周。
江门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介绍,江门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长堤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活化,凝聚各级各部门合力,编制保护活化规划,起草《长堤历史文化街区业态发展指引》《长堤历史文化街区招商扶持办法》,规范业态发展,加强非遗项目展示谋划,打造特色文化业态展示窗口。
在影视频频助力“出圈”后,这回能否真的给“中等生”江门打开新的一扇门?
红星新闻记者 韦星 发自广东江门
编辑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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