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网红狼
❶霸气侧漏女高管
截至2023年年末,TVB摄制的《爱回家之开心速递》已经更新到2178集,成为集数最长的香港电视剧。
难得的是该剧人物鲜活,好评如潮。
例如剧中有位堪称“小恶魔”的“龙力莲”,年纪轻轻就担任了百货公司财务总监,尖酸刻薄的金句信手拈来——例如公开羞辱员工是“人头猪”,还直接开喷“你真的是蠢的,不是扮的”。
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可是老板家的千金大小姐啊。
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龙大小姐的“霸道女总裁”形象,就得到了观众的默认,并成为“飒”的代名词。
还真是让观众老爷又爱又恨,欲罢不能啊。
而大小姐最高(chang)光(kuang)的时刻,无疑是单方面宣布“安静解雇”的名场面。
这简直让我们不得不怀疑,喜提2024年首个“全网职场热搜”的清华女强人井女士,就是龙力莲大小姐的狂热粉丝。
2024年1月7日,某公司人力资源部领导违法开除员工并辱骂威胁的视频在网络疯传。视频中,男性员工多次辩称“这不符合劳动法规定”,却被女高管霸气硬怼:
我就是违法你管的着吗?我现在就违法解除劳动合同,你慢慢告去呗。
当涉事员工提出要等待劳动仲裁时,该女子称:
劳动仲裁一审、二审我有的是人...你甭想再找工作。我下个月有饭吃,自己想明白吧。
视频最后,女高管勒令员工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并拨打110摇人。
其实,女高管说得太有道理了:
我就是知法犯法,我承受得起这个代价,你不服就告去呗,我耗得起。
然鹅,女高管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狠话“你敢(把录下的视频)上传一个试试”,瞬间就把事件导向了不可预知。
女高管没有想到新时代的劳动者,除了向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劳动保障监察总队等部门申诉的传统路径外,还有另外一种“非理性”的解决方案:
爷就拼着不要赔偿,也要走抖音仲裁的新路数。
于是她火了。
最初,网传该女士是北京首钢旗下子公司高管,但该公司紧急发布申明否认与澄清。
1月8日凌晨,北京尼欧克斯科技有限公司就此事发表声明,解除劳动协议程序合法合规,公司已责令人力员工停职反省并严肃处理。
总之,女高管没有等到对方“两年半找不到工作”,自己先走为上。
受此启发,有一位特别有才的吃瓜群众做了一首现代诗:
《NBA》
我说劳动仲裁一审二审我有人
我吹NB哎
我说让你两年半找不到工作
我装NB哎
你把视频发出去了
你…你真NB哎~
❷非主流裁员过程
在市场经济环境下,聘用与解雇都是正常现象,本不应该引发如此舆情。之所以发生如此不可名状的一幕,关键在于这家公司、这位HR(人力资源部门主管)不按离职的正常流程走过场。
正常的离职流程大致是这样的。
通常而言,先是你的顶头上司在小会议室和你倒苦水,痛陈一番现阶段宏观大环境的疲软,公司日子也过得苦,向社会输送人才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后老大画风一转,说明这是伟大探索中出现的暂时困难,是曲折道路中发生的无奈抉择,伴随着的必要牺牲…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对了,我在圈子内还有点人脉,你需要的话可以把简历发我一份,我给内推一下…云云。
按照正常剧本,接下来登场的HR(人力资源总监)扮演的是“我同情你但我也没得办法”的苦情角色。
HR小姐姐先是动之以情,说明公司管理层的本意是好的,但在探索过程中走了一些弯路,遇到了亿点点挫折,我们来不及相信后人的智慧了,只能内部消化一下发展的阵痛…
然后仗义执言地和你说心里话:您放心,虽然裁员决定是上头做出来的,但我本着职业操守,还是要为你争取尽可能的条件…你也顺顺气,为了家庭,要选择坚强啊。
被裁员消息震惊得一脸懵逼的你,乍一听到这么有人情味的话瞬间就眼泪汪汪。拿着面巾纸胡乱擦了几把之后,感觉内心不再是冰冰的(不管是F冰冰、L冰冰,还是W冰冰)。
于是你可怜巴巴地询问违法赔偿的事情。
这时候,女HR就该熟练地叹上一口气,先纠正你不是“违法”而是“违约”,合同中都写着呢,双方都有解约的权利。您看咱们好聚好散,协商一下解除劳动合同得了呗,我一定在您的离职报告上多写上一段,在您开启下一段职业生涯的背景调查时多美言几句…
丢盔弃甲签署不平等条约的你回到小隔间,你强打精神写完Farewell letter(告别信),发现自己的OA权限已被锁死,无法群发邮件,顿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幸好你的小组长看出了异样,走过来和你说,咱高科技公司不兴这个繁文缛节,想当年我们公司开张时候,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哪有这么多破事…要不,今天下半年后我们一起吃个饭,我叫上几个要好的同事?
晚上大家喝了点酒,一起痛骂了可恶的领导,你被塞进了出租车送走,小组长跑步回公司上报此事。得知“离职者情绪稳定”的大领导松了一口气,吩咐把餐费报销之后,转头问一旁的HR小姐姐:
下一个是谁?
人们都说大公司流程僵化繁琐,但它却有一个好,就是多少还要点脸,在行动前考虑一下离职员工的情绪价值,说不定还要在离职的毒丸外涂上一层温情脉脉的糖霜,只有实在忽悠不下去了,才选择鱼死网破。
但小公司就不同了,它把流程精简得面目全非,直接跳过了安抚流程,快进到了恫吓威胁的阶段,主打的就是一个利用身体优势,以力证道。
它真的,连演都不演了吖。
第三方调研平台的查询结果显示,北京尼欧克斯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21年4月27日,是一家以从事科技推广和应用服务为主的企业,员工规模小于100人,其中参加社保的人数仅仅10人。
有资料显示,尼欧克斯与苹芯科技都隶属于同一个老板——毕业于清华大学的陈XX教授。而视频中曝光的女高管井X与陈XX是同班同学,现担任尼欧克斯与苹芯科技两家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
有爆料称,井同学对于校友关系有着过于强烈的认同感,一副替陈老板打理家业的态度,多次宣称公司是她的,她说了算。
还有一则轶事称,有位大老板来公司视察,HR强调开会时统一着装。结果大老板看到,员工们穿着短袖在户外迎接。考虑到这场面发生在11月的北京,大老板都不知道该说啥,半晌憋出一句:
员工们的身体素质真好,抗冻。
部分吃瓜群众认为这是天方夜谭,毕竟是有诸多清华校友领头、扎根在五道口、以AI芯片开发为主业的高科技公司,咋就是这样乌烟瘴气的氛围呢?
但那又怎样?前不久去世的清华学子朱令,不也有几个极品同学吗…
更有爆料者称,井某在某国企人力资源部门任职时,曾成功地解决一位“钉子户”,逼着某刺头(孕期女子)离职。
看起来,笃信“慈不掌兵,义不理财”的井同学被校友看中,以冲锋拔寨的姿态处理棘手的人事问题…倒也很合理。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任何角色都有其用处。
❸一言难尽的劳动仲裁
下面我们跳过井某个人色彩极浓的行为艺术,严肃地从公司层面探讨劳动保障方面的问题。
虽然尼欧克斯科技有限公司的通报中重点论及了“被开除的员工孙某因工作能力不胜任,该公司决定不予通过试用期,已离职并赔偿补偿金”,但无论怎么看,这并不是打工人的胜利。
通报显示,被开除的孙姓员工仍处于6个月试用期内,这么长的试用期还是有案可稽的。例如我国《劳动合同法》规定:
(第19条)劳动合同期限一年以上不满三年的,试用期不得超过二个月;三年以上固定期限和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试用期不得超过六个月。
该公司与孙某签署的,恰恰是3年期劳动合同,因此双方约定6个月试用期完全没毛病。
但我们用正常的思维想想,假如你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的领导,招募了孙某负责AI芯片开发(尼欧克斯公司的业务范围是电子/半导体/集成电路),却在试用期内发现他“工作能力不胜任”,你是第一时间摊牌,还是拖到试用期快结束才解雇对方?
毫无疑问,芯片开发不是工厂打螺丝,短时期内不会就是不会,根本不存在滥竽充数的空间。无论从哪个方面,第一时间果断处理才是各方的最优解。
可该公司硬是在试用期的5个月才发现孙同志“工作能力不足”,然后拖拖拉拉走流程耗到试用期结束予以离职…
有趣的是,在办理离职的最后一个月内(即2023年12月),孙同志是在办公室喝茶摸鱼呢,还是得继续工作呢?从视频对话中收回工牌等表述看,恐怕他是工作到被赶出公司为止吧…
这算盘,打得可太精了。
那么,孙同志念念不忘的“劳动仲裁”,又是怎么回事呢?
《劳动合同法》规定,公司如果以“不符合录用条件”为由解除劳动关系,需要同时满足如下条件:
1,试用前有明确的录用条件;
2,录用条件试用前已经明确告知劳动者;
3,劳动者有不符合录用条件的情形、行为等。
如果劳动者对此有异议,则可以申请劳动仲裁。
应该说,孙同学如果走法律流程,胜算还是不小的。这一点井某也知道,但她一点也不怕。为什么?
这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劳动仲裁的流程及其繁琐,打工人耗不起。通常而言,稍微复杂一点的劳动仲裁都需要经历仲裁、一审、二审等阶段,拖个一两年是完全有可能的。在这段时间内,打工人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随叫随到,难免错过招聘阶段的各种安排。
更恐怖的是,如果用人单位得知,应聘者居然在和老东家打劳动保障方面的官司,你猜它们会由于“法律意识强”而优先录取你,还是因为“避免潜在的麻烦”而淘汰你?
退一万步说,即使新公司过于欣赏你的才华非你莫取,你一个新人进组之后准备打开局面,和客服、合作伙伴打成一片。然后小伙伴偶尔搜到你的司法纠纷事项,你的工作如何展开,给新公司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打工人很难有底气“犟到底”。
另一方面,即使赢下劳动仲裁官司,对打工人的赔偿也是微乎其微。例如实务中,即使孙某顺利地取得胜利,他获得的赔偿金是两个月的工资;而一旦通告中说的“公司与劳动者双方协商一致,解除劳动合同”情况属实,这属于自愿解除劳动合同,连两个月工资的赔偿都没了…
正因为劳动仲裁对劳动者而言费时费力,而对公司而言违法成本较低,理性人出于“成本-收益”的综合考虑,很难走到最终一步。
而这种脱离实际的法律执行情况,甚至也是有关方面愿意看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事更和谐嘛。
所以就不难理解,井某为什么有恃无恐地威胁离职员工:
你是不是一点法律意识也没有,我现在就违法解除劳动合同,你告我去啊!劳动仲裁一审、二审我有的是人...你甭想再找工作。我下个月有饭吃,自己想明白吧。
这段话中,井某“上面有没有人”并不重要(我觉得即使真的有人,井某和公司也不会动用,毕竟这案子太小,说出去还挺丢人的),但她耗得起,输了仲裁也损失不大。
在实务中,劳动仲裁之所以沦为鸡肋,归根到底还是企业的违法成本太低。
❹野狼的异化
2023年,一条生活在西藏109国道的落单野狼突然火了。
据说,习惯了群居的狼群之所以出现落单者,是因为狼群中每一只公狼都有竞争头狼的潜质,但只有最强大的公狼才会统治狼群,其他公狼要么臣服,要么离开,成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野狼。
2023年上半年,跑109国道的货车司机在 玉树附近,发现一只瘦到两侧肋骨清晰可见的野狼。
出于同情,有人从车里丢出两个蛋黄派喂它。
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一轱辘就压扁了狼生,压出了狗道。
越来越多的老司机奉上了自己的一份爱心,但由于藏区车辆相对稀少,每位投食的好心人都坚信,自己是那个时间段内唯一献上爱心的人。
以至于几个月之后,这只饱食终日的老狼不堪美食之重,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只患上“三高”症状的野狼。
(半年内从瘦骨嶙峋到大腹便便,可可西里的网红狼都经历了什么…)
更过分的是,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野狼,自打过上了“鸡一顿、堡一顿”的生活后,对人类也低眉垂眼,彻底没羞没臊起来。
最新消息,这只比狗狗还温顺的野狼已经彻底放飞自我,面对人类学会了摇尾巴,还允许投食者下车“轻抚狗头”。有网友笑曰:
它的眼神已经变了,没有了狼的凶恶,眼里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历史学家的研究表明,人类把狼驯化成狗,大约发生在8000年以前。但整个驯化过程用了多久,则没有统一结论。
现在,这个谜底基本揭开了,答案是只需半年。
西宁动物园园长齐新章,为野狼与人类的亲密关系而痛心疾首,认为这是一种充满不可预知危险的:
异化。
但对于这只网红野狼,能随时都整一口吃的,区区的异化又算得了什么?
(著名四格漫画“到码头整点薯条”之野狼disco版)
而在马克思的煌煌巨作中,所谓异化,是指在资本主义的特定生产关系下,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人民降低为资本家的奴隶、只会劳动的机器的过程。
既然是机器,那就难免有损耗和折旧。
某招聘网站的调查显示,近年来,认为找工作的最大困难是年龄限制的中高龄求职者达到了调查总人数的:
80%。
但其实,新入职的求职者更面临着试用期满被弃用的尴尬。毕竟:
白嫖的劳动力,它不香吗?
于是,不论是大龄劳动者,还是刚离开校园的Freshman,大伙儿都焦虑了。
彻夜难眠的那种。
其实,广大劳动者在羡慕网红狼的同时,并不奢望有大佬日常投喂。
他们只是希望在正常的“劳动换面包”过程中,有着一个健全的制度,保证打工人最起码的尊严与安全感。
话又说回来,不甘异化,或者没有条件异化的人,会面临怎么的局面呢?
这我也说不准啊,只知道很多外国影片中都有如下桥段:
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回到家中,还没斟酌好怎么与家人解释最近失业的事实。然后,儿子吵着要买棒球帽,女儿希望获得最新的玩具,就连老婆也张罗着下个月去迈阿密海滩度假的事情… 这场景把男人干沉默了。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带着自己的手枪,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不久以后传来一声枪响,场景转暗,全剧终。
一位观众拍着胸口说:
吓死我了,还好这一切都发生在万恶的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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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an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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