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上海,不响,爆火
文/顾左右
繁花落尽 不声不响 我们在怀念什么?
一个上海出身的香港导演引发了一场全国关于上海文化的狂欢。
小说繁花早就爆了,这很奇怪。
现在的年轻人原来不止喜欢古偶和芭比娃娃,有那么多人喜欢上海里弄生活的家长里短,这样的生活跟杜月笙和张爱玲等人缠夹在一起,有股市、江湖、黄河路、巨富长、进贤路,还有白月光。
王家卫拍的是自己想象中的故乡,既不是民国时的上海,也不是真实的闹哄哄的90年代上海,而是“我的上海印象”。
繁花,成为一种追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认识的几乎所有人,都在追繁花,包括我自己,不为什么,不学什么炒股秘笈,也不为剧中的商战,更不为现在失去灵魂的黄河路。
要的是一种感觉,那种曾经失去又获得的感觉。原来,我们曾经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如此的大手笔。并且,不是在一百年前。
上海商业化很年轻,开埠两百年不到,却经历了一座城市完整的荣枯兴衰。
年轻,真好。
万花如海 老爷叔一泪为谁垂?
老爷叔是旧时代的回眸,很少有人能抵挡他的腔调。
《三联生活周刊》有文章说,开头两集,我觉得其中唯一堪称精彩的地方,就是爷叔从打扮一新的阿宝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禁呆立原地,泪水盈盈。
这一瞬间,时光定格。
老爷叔是当时所留不多的老外贸,老作手,16岁进入上交所,18岁拿到经纪人资格。
上海从开埠后物流商业金融盛行,掮客在茶楼里促成交易,福州路的荟芳茶楼成为中国版华尔街的梧桐树下交易场。
无论是证券还是楼市,从清末开始就炒了个遍,金融风暴隔三差五就发生。
这背后,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海上花》的发生场景,有洋务运动的官员、有各处来的淘金客,有在此地等待跑门路的候选官员,还有全球怀揣财富梦想的人,滚滚人流形成了独特的文化,而这种文化有一种深刻的互相认同。
剧中最懂炒股的老一辈资深上海股民,被称为“老法师”。
繁花小说中的麒麟会,聚集了一群经验老道、资金雄厚的上海滩老法师。
现实中,他们是在1989年上海政府决定建立证交所后,找到的上海旧社会从事过证券行业的老先生们。
这些老先生都做过股票经纪人,对证券市场有深刻认识、也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老法师们每周六在南京东路627号的七重天宾馆聚会,是最早的证券沙龙,吸引了众多投资人和专家、学者。
到后来宾馆开放50元一位的早茶,变成一张入场券,股票投资人有机会和老法师们当面交流,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老爷叔的外贸和资本才能,只能来自1952年之前,到1993年,已经过去了41年,1993年,老爷叔应该在7、80岁左右。
期间,他似乎用自己的能力在外滩27号干过一段时间,有入狱等等经历,以为自己就这样与两位孃孃在弄堂终老,再也不可能在交易市场现身,没想到40年后,阿宝成为年轻时的自己,进入了新开张的股市。
回首已是百年身。
老爷叔垂泪致敬金融风云,经济变迁。
据说,繁花中爷叔原型可能是新中国第一代庄家的林乐耕,年纪与爷叔相仿的老人。
一篇名为《私募江湖第一高手林乐耕》的文章曾提到:
一位穿戴平常的老人,70岁上下,个子不高,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非凡之气,出现在深交所。老人走向柜台,递上一张深发展的120元买单,而且开口就要2万股。交易现价是每股80元,在柜台的疑惑和提醒后,老人依旧坚定、掷地有声地说:“就这个价,给我拿两万股”。
老人离开后, 这个相当于现在溢价50%的大手买单陆续开始发酵,第二天,深发展股价开盘暴涨。
到了1990年开春,就在深发展股票拆细前,股价涨至180元,这位老人又出现了,这次卖出了两万股,挂的是比市价低22元的158元。第二天,股价应声暴跌。
这次事件被成为有记录以来的,沪深股市第一次坐庄。
有意思的是,现实中林乐耕的最后一个弟子,有一个私募基金,名字叫做麒麟。
30元一张的认证,4个月后升值160倍的案例,只会存在于90年代股市刚起步时的上海。
永远会有新人,怀揣一夜暴富的梦想进入股市。
现在,老爷叔一代人早已退出舞台,成为真正的历史,但江湖依然流传着他们的腔调。
乱花迷眼 宝总终不长久
《繁花》作者金宇澄开篇写下的第一句话是:
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
小说有两条时间线,六七十年代的回忆和九十年代的故事相互交替上演,大时代下小人物命运交错钩织,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不停歇。
小说原作和电视剧成片,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王家卫导演眼中的繁花,起步就是已经功成名就的宝总,一开场90年代烈火烹油的氛围扑面而来,上海迎来命运齿轮转动时刻。
宝总,是老爷叔一手打造出来的自己。
他能够成功立稳脚跟吗?
一手外贸一手股票,未来加上期货,构成三根支柱。阿宝这一代时间并不长,到现在为止,90年代这波顶尖博弈者风流云散,善终者不多。
回到火热的90年代。
风云际会,90年代中后期中国外贸形成了以国际市场为导向、与国际规则接轨的模式,同时大量私营个体户登上外贸舞台。
外贸助力经济腾飞、股票市场风起云涌、霓虹灯闪烁眼花缭乱。
到了90年代末期,市场环境转向进出口公司为主导,外贸公司对工厂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外滩27号外贸大楼,前身就是中国近代最大的洋行--怡和洋行,1955年后作为上海市外贸局办公大楼。
有经验的外贸员总会被疯抢,就像女主汪小姐的师傅金科长。
爷叔说过,只有金科长这样的老外贸,精通24道手续,才可以拍板承接重要的外贸单子。
爷叔不仅是主角阿宝的最强军师,也是阿宝这代人的精神教父。
爷叔教了阿宝什么?
开场第一个镜头,爷叔拿着《人民日报》读新闻、研究国家政策,观察哪些钱好赚能赚、哪些钱不能碰。这一幕可以对应到现在。
他教给年轻的阿宝三堂课:
第一节课是树立对自己的一个正确认知。
第二节课是生意要讲究派头、噱头和苗头。
第三节课是凡事不感情用事,而且留有余地。
这是道上的东西,还有技上的东西。
爷叔交给阿宝的第一项考验是亏钱,一天借钱6000块买股票,三天后无论涨跌都清仓,接着再借钱进入股市。
繁花对90年代上海股市的起步,做了大幅度还原。
阿宝形象多面,与黄河路和老板娘们的联系让人想到上海著名的周老板,玲子让人想到周老板的正房毛女士,也是能干凶悍,上去就请人吃耳光的。
A先生诈人想起K先生,神隐了一段时间再次露面,无法谋生非常落寞,不到70英年早逝。
很可惜,现实中总是缺少一个爷叔,周老板出来后也是太过高调了,终至一声不响。
无论是327国债风云,还是红小豆事件,在那个时代坐庄还能全身而退的,非常罕见。上海滩的管金生进去又出来,算是不错的结果。
资本市场不缺机会和故事,传奇永远吸引人的眼球。所以,现实中大家记住了杨百万,剧中大家追捧阿宝。
饭局永不歇 市场不落幕
小说繁花是灰扑扑的,那种悲凉是腌入味的悲凉,透着一股子咸菜味道,电视剧则是美的,美到有点遥远。
90年代的上海不似香港的张扬,一个沉默太久的城市居民乍富,不可能有长期积淀的沉着。
人间烟火,爱恨情仇。
电视剧从阿宝、李李到玲子,都卷入了市场经济初期的财富创造大潮。他们喧哗,他们吵闹,他们粗俗,但他们有极强的生命力。
各地的饭局,是各地文化的标志,也是各种欲望穿插的空间。
黄河路美食一条街,则是90年代上海顶流饭局的代表,没有之一。
根据《上海市志·服务业分志·商务和居民服务业卷(1978-2010)》的记载,
早在20世纪80年代,上海餐饮企业多数是国有,菜式和服务无法满足市民需求,节假日去餐馆都没位置。
黄河路、乍浦路美食一条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兴起的。
1992年,黄浦区政府收到一封来沪出差干部的来信,信中说南京路旁“僧多粥少”,建议可否在南京路旁增设一些饭店,引起高度重视。
一直到1993年9月30日,国际饭店西侧彩色牌楼建成,黄河路美食街正式开张。
它的定位主要有两个:一是海派正统,二是弄堂家常。
相当多的合同签订、信息交换得在餐桌上解决,顶级包房成了股票大佬、生意伙伴的固定聚会场所。
大王蛇吃还是不吃,就是个象征。
正如宝总在剧中所说:
你以为吃的是龙虾,实际上吃的是机会,一只龙虾就是一个机会。
然而餐饮行业始终是脆弱的,黄河路的老板娘们,竞争不过金融危机钱袋缩水,也难以抵挡四处开花的澳龙、螃蟹、甲鱼,还有噱头更好的高端会所。
各种商业综合体崛起,分流了一大批曾经的美食节客户,大型综合商场有更多的娱乐设施,美食区域大中小铺位更符合大众的需求。
饮食,最终做的是文化,是一座城市的气息,没有上海的国际化,也就不可能有一流的西餐。
要光说吃,还不如一碗泡饭、一碗面条落胃。
2023年的今天,黄河路上除了最老牌的苔圣园、乾隆餐饮、金八仙、粤味馆等少数几家酒楼外,大部分原先的位置都改造成了旅馆或者其他业态。
在小说《繁花》里,没有那种水晶玻璃一样的灯红酒绿,整部小说出现最多的一个词是,不响。
阿宝不响,沪生不响,小毛不响,姝华不响,银凤不响,全书总共有一千五百多个不响。
在上海话语境中,既可以用来形容不想说话、表示不赞同意见,也可以用来形容无奈、沉默、无话可说的心境。
书中扉页有一句话是: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黄河路也不响,只是默默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小说的结尾,更多的展现出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苍凉感。
阿宝儿时的玩伴蓓蒂和阿婆后来失踪,变成了小鱼,被猫咪衔着送进了黄浦江;至真园老板娘李李,最后穿了一身运动服准备出家,跟阿宝说了一声:宝总,保重。
一座城市有成住坏空,如同一个人。
人们之所以接受繁花,追捧繁花,是接受这座城市文化中传递的不可言说的一切,如同接受自己的一切。
上海,是独具韵味、不可替代的那一座城市,是市场经济中不可替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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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左右编辑: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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