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周芷若
1994年版《倚天屠龙记》热播的时候,我正在上初二,每晚都想快速完成作业,然后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待播出。
周海媚扮演的周芷若让人记忆深刻,不仅仅因为这个美若天仙的周芷若武功高强,还因为她身上那种“恨”和“狠“劲儿,执拗到了癫狂的地步。与此同时,周芷若散发出不食人间烟火的魅力让这个角色显得格外孤独——也许这就是周海媚作为演员散发的一种魅力。一个演员,一辈子有一个可以被观众铭记的角色就够了,以至于在她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怀念被周海媚演得灵动巧然又遗世独立的这个“周芷若”。
1994年是没有“追剧“这样的说法的,初中生的我因为课业和考试,也没办法看完所有剧集。记忆中,我也没有真正“追”完这部《倚天屠龙记》。但毫不夸张地说,因为剧中的周芷若,我对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第一次充满了好奇。幻想在“江湖”之外,总有着凄迷决然的故事发生着。这样故事为平淡人生增添了一种遐想和传奇的意味,引发内心的共振,也是文学世界投射于内心,形成的一种私己回忆。像是扎下了一个根,94“倚天屠龙”,是一个美好的种子,因为我的少年心,被一个虚无的“江湖”世界真实打动过,内心构筑起的波澜,悸动持续,美好的美好,是周海媚的周芷若给我的。因此,我不太接受以后出现的任何版本的“倚天屠龙记”。就连金庸先生自己也对周海媚的周芷若夸赞不已,他曾坦言,“要是早知道周海媚出演周芷若,就让周芷若和张无忌在一起了“,足以看出金庸对她的认可。
电视剧里时常出现撕心裂肺的演员马景涛,由他扮演的张无忌与周海媚扮演的周芷若“纠缠”不休,让我在观看的时候懊恼、惋惜、愤懑、激动到感动。现在回想,1994年,尽然为了一部电视剧如此投入过自己的情绪、心智与感知。电视剧牢牢捕获了一个单纯少年的心绪,是一代人的青春和过往记忆。当周海媚去世,我们无尽感伤,也是在感伤这种“回忆”,它曾经是如此的刻骨铭心,细索纷纷,直抵内心。在今天被我们从时间的深处找了出来,仔细端详,留下一声叹息。
关于周海媚的去世,今天读到最有共鸣的两句话:
“我们怀念她时,其实怀念的是那样一个时代,‘美‘和‘个性‘是可以划等号的,一个美人不必长得像另一个美人。“
“床头的明星贴纸,心中的美好回忆,逐渐变暗。然后你学会了一句话:一个时代过去了。其实哪里是时代过去了,是你快过去了。——《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文:六神磊磊)
多有共鸣啊!因为人到中年的我,已经开始慢慢习惯那些在年少时代“习以为常”的东西慢慢消散了。青年时代的影视剧,痴迷过的大明星们,总在岁月的间隙中忽然就告别了我们。有的人,走得那么急,走得那么猛,头也不回,不再眷恋,像是抱定了离开的决心,也像是徐志摩的诗描述的:“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们一个个就像是金庸“江湖”世界里的英雄好汉。《倚天屠龙记》片尾曲《爱江山更爱美人》唱过的,“往日情景再浮现 / 藕虽断了丝还连 /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 爱江山更爱美人 /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 好儿郎浑身是胆年 /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离别的背影多少都有点独立。
现实生活中的周海媚,一人独居北京,偶尔在社交媒体分享日常生活。看到她和猫咪,狗狗的亲昵视频。她总会在节日、生日问候自己多年的粉丝。好像身上始终有着周芷若那股仙气,暖柔且充满善意,对大千世界抱有美好期许,过自己的生活,很少在镜头前展示自己多年与疾病斗争的事实,把病痛藏在身后。过了这么多年,原来周海媚就是最适合演出金庸笔下的周芷若的人。“站在场中,山风吹动衫裙,似乎连她娇柔的身子也吹得摇摇晃晃,但周围来自三山五岳的数千英雄好汉,竟没一人敢再上前挑战。”
周芷若身上的温柔坚韧,正是生活中历经了磨练的周海媚的真实写照。周海媚与周芷若像是镜中的彼此,互相对应着,也给予了像我这样曾经被《倚天屠龙记》打动的观众,一种真实的慰藉。
当年,参加香港小姐选美的周海媚
生活中的周海媚还是那么优雅,美丽,充满时代的独特气质。翻一翻视频资料,当年误打误撞参加香港小姐选美的片段里,有周海媚在舞台上的旖旎姿态,一个转身,一个笑容也美若天仙。这种气质是不需要刻意去经营的;不需要修图,高光;不需要炒作;也根本不用模仿和重复,周海媚的角色都仿佛因为自己的独立美丽变得让人记忆犹新。这种美也是属于固定的时代的,那个时代总是在每一个与它有过瓜葛的人物溘然长逝的时候,消散一次。一次又一次,无限多次的消散,最后变成了与我们彻底的永别。在周海媚离去的今年,我们的伤疤又被接了一次。不是不满意于当下,而是在当下,真诚且随意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旧时代银屏上的周海媚,由她塑造的大多数角色都有一种真实的美,和生活中的她拥有的美有着天然的连接感,让观众信服。
早年在港剧中留下时代靓影的周海媚
蓝洁瑛、周海媚、邱淑贞(从左到后)
也许,还是因为时代的关系。在那些观众能无限投入的时代里,当观看电视剧集是一种颇具“仪式感”的行为的时代,我们投入了真情实感,和电视里的角色一起疯,一起哭,一起笑,一起体会了山盟海誓的幸福感,仿佛一起经历了生死离别,才会如此刻骨铭心。
而在当下,什么都是碎片化的,人的样子可以是 P 出来的;社交媒体上无限被复制的说辞和主题;没有个性和魅力的人设;很多东西都是“塑料质感”的。观众很少可以被虚构小说,文艺世界里的爱恨情仇真正感动。当下,是不会有“倾城之恋”的,就像社交媒体上那些干瘪的文字,让人如嚼蜡,无趣,无魂!
周海媚说,因为演员的经历让她体会到不同角色不同的人生,所以自己的人生已经很丰富了,她没有遗憾。看到这句话,对于她的离世,我们仿佛可以松一口气。
今天,我们要接受现实世界里周海媚的离开,接受曾让人倾倒的“周芷若”的离席。人生剧集以如此迅疾的方式结尾,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今天我反复听着这首《爱江山更爱美人》,歌词里有着黄霑时代的“江湖”义气感。好词好曲,像是开阔的江面,远山尽头无限的情思还可以酝酿,升腾起来。在那一片远山的背后,周海媚演绎的“周芷若”腾云驾雾,驾鹤远游。
是仙女,总会提前离席的,因为,她是仙女……
2023.12.13,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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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张朴,写字的我,翻译的我。
挪威奥斯陆大学媒体学硕士,曾供职于伦敦BBC中文部、美国驻华使馆。
全职写作,旅行人生。
《孤独要趁好时光》(我的欧洲私旅行,2012);《香港的前后时光》(内地与港台版,2013);《仿佛,一场告别》(和光影记忆相关的旅行,2014);《而我只想去巴黎》(巴黎城市与文化影踪,2019);译著《流动的盛宴·修复版》(欧内斯特·海明威著,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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