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剧,下架,程序,何方
“五六天拍100集、一天拍20个小时。”约半年前,一名演员在采访中向记者提到“小程序短剧”正在成为影视行业的“香饽饽”,“我给你看一下小程序剧是什么样的,你就明白为什么我不拍了”。她给记者发来一个小程序剧的片花链接,画风类似垃圾网站里的擦边广告。
在“30万成本8天赚1亿”“24小时拿下1000万”等故事疯传,吸引了大批行业内外人士入局之后,小程序短剧终于迎来了整改规范。11月15日,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消息称,广电总局将不断完善网络微短剧常态化管理机制,从7个方面加大管理力度、细化管理举措。随后,微信、抖音、快手三大平台积极跟进,接连封禁了大量违规发布微短剧的账号。
从爆火到下架,微短剧行业如何走到今天?谁能在其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在严厉整顿后,微短剧行业还能火热多久?南都记者近日走访了业内相关人士,探讨了以上问题。
1
横店变“竖店”
爆火的小程序短剧“卷”起来了
微短剧的爆火并非偶然。从消费端看,短视频平台正在不断收割用户的娱乐时间,节奏快、体量小的微短剧更符合用户的碎片化观看习惯;而在生产端,长视频平台纷纷高呼“降本增效”,在预算和项目数量锐减的艰难期,回款周期短、制作成本低的微短剧成了影视从业者们拥抱的对象。
这使得微短剧在近年井喷式发展,横屏剧如《念念无明》、竖屏剧如《长公主在上》等高口碑作品不断破圈,扩大影响力。根据广电总局发布的数据,2021年微短剧全年备案数量为398部,2022年备案数量接近2800部,同比增长600%。调查显示,2023年上半年我国各网络平台共上线微短剧480多部,已经超过2022年全年的数量,相当于平均一天就要上线2.7部。
2023年以来,体量更短、在网络平台小程序上播出的竖屏小程序剧迅速崛起。从业者小张(化名)向南都记者介绍:“抖音跟微信上的小程序剧比较多,平台会投流,把剧里的一些片段放出来,下面有个链接,直接跳转到小程序里看全集,一集一分钟,一部一百集,看完一整部需要花小几十块。”
小程序短剧的“钱途”或超乎想象。相关数据显示,微短剧行业的月充值金额已从今年6月份的4000万元增长至10月份的6000万元,预计全年将达到250亿至300亿元。更有统计称,2023年的短剧市场规模可能会超过200亿元,这相当于2022年国内电影票房的 66%。
“《闪婚后,傅先生马甲藏不住了》24小时充值破2000万”“《无双》上线48小时投放破5500万”……各种爆款案例与惊人数字的涌现,不断吸引行业内外的关注,加速小程序剧市场规模的扩大。
从业者小张(化名)告诉记者,自己开始做小程序剧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有投资人在9月末找到她拍摄小程序短剧,该类项目筹备期并不长。“我认识的很多编剧基本上三四天就能出一个本子,小几万字,每集其实就一两段对话。只要这个本子被平台认可了,就可以开始组人了。横店那边都是熟手,拍一部就是7天左右,很多制片人一个月都可以拍三四部。”
小张向记者透露,随着各方人士入局,小程序剧也越发“卷”了。目前拍一部现代小程序剧成本在35万元左右,古装的则要五六十万元,最高也有百万元级别。“只是纯制作,还不包括投流。”横店成了拍小程序剧的“最卷”主阵地。“横店的组现在都在卷质量,服化道越来越精致,所以成本特别高。”她感叹,“有很多剧拍得很好,群演都有几十个。”
在她的观察中,小程序剧除了“卷”画面和制作,还特别“卷节奏”。“剧情内容蛮重要的,小程序剧的剧情要有很多爽点,这要编剧和导演把控好。”小张告诉记者,当下最受欢迎的小程序剧有两类:男频是一路大开金手指、有后宫剧情的“龙王”题材,女频则是狗血虐恋剧,“因为小程序剧的市场很下沉,必须够刺激。”
2
小程序短剧“暴富”神话背后
谁在捞钱?
虽然周期短、成本低,但凭短剧的“一夜暴富”的梦想并没有那么容易。投资回报率超高的爆款神话毕竟只是少数“幸存者偏差”,而大部分小程序剧需要面对的是高达总票房80%到90%的投流成本。小张向记者透露,“《无双》其实花了一个亿去投流,但他们也赚回来了几个亿。”
大量的投流资金,最终涌向的是微信、抖音、快手等互联网平台。制片人周周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提到,最大的获益方可能是平台。“它靠推流挣钱,这么多部剧,如果每一部都几百、上千万地投流,(总数就会很可观)。”
小张告诉记者,如今许多投资人并不是仅投拍小程序剧,而是开始和小程序平台联合出品短剧,或直接做小程序平台来获取更多盈利。她向记者介绍小程序剧的商业模式:“现在大部分合作模式是,IP在(小程序)平台手上,平台给钱让制作公司来拍,然后给他们一些利润的分成,比如说票房收入的1%-6%。但其实一部剧到底能赚多少利润,包括一部剧会花多少钱去投流,这个数据在平台手上,只有平台的人知道,所以做(小程序)平台是最赚钱的。”
她提到,大部分小程序剧的导演、编剧都是拿固定薪资,只有少数出过爆款的创作者才会参与到平台最终的利润分成。许多制作公司为了赚更多的钱会选择参与出品,“比如和平台各出一半成本,利润可能就五五分。”
3
整改进行时,平台接连下架
微短剧驶向何方?
近日,包括小程序剧在内的微短剧行业迎来了严厉整改。11月15日,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消息称,自去年以来,广电总局持续开展网络微短剧治理工作,加强规范管理,有效净化了网络微短剧行业生态。下一步,广电总局将不断完善常态化管理机制,从7个方面加大管理力度、细化管理举措。随后,微信、抖音、快手三大平台积极跟进,接连出手封禁了大量违规发布微短剧的账号。其中,抖音此轮整治力度最大,近期累计下架违规微短剧超119部,处置违规推广微短剧的抖音账号达1188个。
有微短剧从业者向记者表示,这次整改重创的对象主要是大量涉及擦边低俗、色情暴力的小程序短剧。“之前广电监管没覆盖(小程序短剧)”,她表示,“我觉得(整改)挺好的,不能让内容市场劣币驱逐良币,拼下限挣钱对微短剧也不长久,所以倒逼创作者有更好的内容要求是特别好的事。”
制片人周周认为,“加强微短剧的审核、监管,其实对微短剧是一个加持,也在保护那些头脑一热的投资人,因为行业内也有很多骗子去忽悠亲戚朋友投资。”她肯定了微短剧对影视行业的重要性,“有好多有梦想的导演、制作人和编剧没有办法接触到大项目,但可以通过微短剧,用低成本孵化它。”
小张告诉记者,经历这次整改之后,小程序剧的题材上会有一定的限制,“擦边、低俗的那种是绝对不能做了,还有一些和鬼神有关的敏感题材”。她向记者出示了一张工作群的截图,对话中有一句:“宫斗现在也别加了。”——曾吸金高达2000万的爆款短剧《黑莲花上位手册》在微信、抖音、快手三大平台接连下架,被指“渲染极端复仇、以暴制暴的不良价值观,混淆是非观念”。
但在小张看来,微短剧市场不会因此而迅速冷却下来,“还能再挺一两年,现在仍在大批量下场,还是赚钱的。”目前,小程序剧的题材也在不断创新,“玄幻的、异域的都有”。此次整改也并不意味着微短剧行业已经全面杜绝低俗导向、违规题材的作品。她向记者透露,部分有下架风险的小程序短剧仍然会上线,“看什么时候被抓到,有可能上个两三天给你下架,也有可能上架第一天就给你下掉了,但他们就赌这一天跑的量。”
当然,这样钻空子的做法势必维持不了多久。微短剧、小程序短剧在不久的将来会全面规范化,按照长剧的标准备案、立项,从前期筹备阶段就纳入审查监管,这是业内已经感受到的趋势。“(快手抖音出品的)微短剧需要平台去备案,小程序剧暂时还不要,但后面肯定要了,已经有相关政策了。”小张说。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传媒研究中心秘书长、研究员冷凇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文化产业在细分领域不断拓展,非常需要微短剧这个新赛道健康有序、可持续性的发展。主管部门一方面是严格规范管理,另一方面也鼓励微短剧形成良性市场循环。近期确实出现了一批以情色擦边、暴力惊悚、宫斗虐恋等‘低俗卖点’的微短剧,通过违规小程序和违法会员充值等形式传播,故意绕开省局及总局报备审查程序,挑战监管底线。”冷凇谈道:“与其他网络视听节目一样,微短剧不是法外之地,不等于无底线、无节操的低劣之作,作为新生的、受群众喜爱的形式,始终要坚持正确的价值导向,更要以社会广泛达成共识的公序良俗作为创作基础。”
针对未来微短剧的发展方向,冷凇总结了几点趋势:“第一,大量跟历史古装相关的微短剧越来越重视服道化的精致度,发挥国风美学和时尚国潮的特点,品质渐趋电影化;第二,微短剧故事情节需要高度凝练浓缩,在短时间内彰显戏剧张力和矛盾冲突,同时营造悬念性和悬疑感,这对编剧提出了更高的挑战和要求;第三,优质微短剧剧本未来会吸引一批优秀演员下场,也给了更多青年演员崭露头角的机会;第四,从会员制度到单集付费,微短剧探索、解锁了差异化的盈利模式;第五,微短剧在‘影文旅融合’创新上也有希望走出一条新路,微短剧的场景化创作可以结合景区地标、特色古镇等等,给地方文旅传播赋能;第六,微短剧改变了我们以往大阵仗、大投资的创作方式,传统动辄几百人的制作队伍中难免有各类资源的过度消耗。而微短剧可以化整为零,用小成本不仅可以释放正能量、大情怀、也很有希望获得高回报。”
在制片人周周看来,微短剧作为轻体量影视项目,也可以借自身特点完成一些文化传承和正能量传播。“我们真的应该沉下心来做内容筛选和创作,(因为)人生的意义其实不仅仅是‘爽文’。”
微信编辑:Miss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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