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都没,如梦
11月的剧集市场，难得地出现了演员“自己打自己”的场面。
11月3日，由演员白鹿出演女主角的《以爱为营》在芒果TV上线，紧接着，爱奇艺在11月6日上线了同样由白鹿主演的《宁安如梦》，被网友调侃为“爱奇艺用白鹿打白鹿”。其实，这两部剧集不仅是“白鹿打白鹿”，也是“晋江打晋江”——两部剧集均由晋江文学城的作品改编而来，《以爱为营》改编自作者翘摇的《错撩》，《宁安如梦》则改编自作者时镜的《坤宁》。
对网文IP进行改编，已经成为影视行业的一种“生产模式”。
网络文学发展至今，为影视创作提供了许多素材，每年市场上的热播剧中有不少作品都改编自网文IP。根据云合数据统计的剧集有效播放量排名显示，截至2023年11月15日，今年的剧集播放量前十名中，网文IP改编剧占据九席。
网文IP为何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什么样的网文IP才会受到制作公司青睐，成就爆款？南都记者与网文平台、作者及影视行业工作者展开讨论，共同探析网文影视版权市场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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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文影视版权市场，群雄割据
无论是今年的热播剧集，还是几大视频平台发布的2024年片单，其中都不乏网文IP的身影。从原著连载平台来看，阅文集团、晋江文学城和豆瓣阅读是输出网文影视版权的主力军。
“（从平台角度来说）网文改编应该是晋江、阅文和豆瓣三足鼎立，目前还没有能撼动他们三家的。”在网文行业和影视行业累积了八年工作经验的影视IP推荐人团子告诉南都记者，三家平台各有其风格，在版权业务也形成了较为成熟的模式。
晋江文学以女性向网文见长，站内IP在女性群体中有较高知名度，是热门IP制造机。
近年来长期以唯一的老剧出现在剧集有效播放榜前列，被不少人当作电子榨菜的古装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就是改编自晋江文学作者关心则乱的同名小说，今年热播的《长月烬明》《长风渡》和《偷偷藏不住》等剧集的原著小说也都来源于晋江文学。
据公开信息统计，晋江今年已有50部左右作品卖出影视版权。晋江版权负责人表示，今年截至目前，已有将近30部由晋江网文IP改编的影视作品在各类卫视频道、视频平台正式播出。
“男频文都看起点。”正如影视公司责编阿南所言，市面上男频网文IP则绝大部分来自于阅文集团旗下的起点中文网。2020年和2021年登顶有效播放量年榜的两部剧集《庆余年》和《赘婿》，皆由起点中文网同名小说改编而来，《斗罗大陆》《斗破苍穹》等头部IP也都出自于此。在女频方面，阅文也输出了《锦心似玉》（原著《庶女攻略》）和《田耕纪》（原著《重生小地主》）《听说你喜欢我》等IP到影视下游。
以上两家平台成立时间长，作品和作者储备量丰富，成为市场上的版权大户无可厚非。相比之下，更为年轻的豆瓣阅读虽然在作品流量上远不及晋江和阅文，却从现实题材和女性主义作品另辟蹊径，成为了备受影视公司青眼的新秀，今年上线的《装腔启示录》《好事成双》和《九义人》均来自豆瓣阅读。
“豆瓣本身聚集了一拨文青，对故事内容有一些要求，也能够（在作品中）看到很多尖锐的话题或者是社会现象，所以它有这方面的土壤。”团子分析，豆瓣用户群体的特性使得旗下作品相比其他平台更具现实主义色彩，正好迎合如今的影视类型偏好。据版权页面信息统计，豆瓣阅读已有140部作品售出影视版权，其中，带有悬疑和女性标签的作品分别占到45部和46部。
除这三家平台之外，其他网文平台也在向影视化改编发力。
爱奇艺文学背靠平台，又提出了云腾计划，在小成本分账剧市场占得先机。“既能够快速找到有需求的影视方，又有云腾计划消化自有版权，多条腿走路。”团子评价。
“短剧里番茄的IP非常多。”责编阿彪告诉南都记者，主打免费阅读的番茄小说目前的影视版权输出以短剧为主。番茄官网版权专区信息显示，平台已有《学神恋爱攻略》《丐婿》和《重生后，这个总裁夫人我不当了》等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短剧或者微短剧。
掌阅也有意识建立自己的IP影视化链条，去年年底上线的《少年歌行》IP出自掌阅系平台不可能的世界，出品方晨星盛世也与掌阅关系匪浅。
今年十月，由知乎小说改编的作品《为有暗香来》在优酷上线，与其原著《洗铅华》同为“知乎三绝”的《宫墙柳》和《行止晚》也已经售出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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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文IP，更适合影视行业的“降本增效”
为什么网文IP如此受影视改编欢迎？按照这些年互联网行业颇为流行的行话来说，改编网文IP是一种“降本增效”的影视生产捷径。
“播得好”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以近三年剧集市场情况为例，云合数据显示，2020年、2021年和2022年的剧集有效播放年榜前20名中，分别有7部、12部和10部作品改编自网文IP。在今年，网文IP改编剧依然势头不减。年度剧集有效播放前30名（数据截至2023年11月15日）中，改编自网文IP的剧集多达20部。
按照结果导向，众多爆款剧集积累起来的成功经验在前，的确让影视市场对网文IP的偏爱更具说服力。而从影视项目的筹备过程来看，网文IP改编相对原创作品而言也存在多方面的优势。
对于成本较高的影视投资而言，要立项并不容易，市场定位、目标受众、人设大纲等等各方面都要经过细致考量，来判断一个项目的可行性。某种意义上，网文IP可以看做是已经被验证的成功案例。
晋江版权负责人表示，网络文学凭借特殊的生产机制和较低的运营成本，打破了创作时间和空间上的约束，让更多作者、读者同步参与进来，它所拥有的海量的生产力、低成本的试错机会和海量的质检员（读者）对于IP开发都是非常难得的资源。
“改编的作品就是自带一定的流量。”作者饭太甜认为粉丝基础是网文IP改编的优势，“读者会冲着小说去看看影视剧。”
“网文数据好，就说明有这么一拨人愿意看，这个故事已经有了成功的基础，只不过是把文字改成影像，载体不一样。”在团子看来，网文的数据基础意味着它拥有原始受众，能在立项环节省下不少精力。
“好谈平台和演员，特别是大作者、大IP的情况下，方便码人。”影视公司文学责编阿彪补充，在影视行业不算景气的现在，选择IP改编也可能是考虑到项目成立的实际性。
从创作层面来说，改编网文比写原创剧本更加明确和快捷。
“做原创可能前期会有很多漫无天际的想法，但这些东西很难形成一个相对明确的骨架。”影视公司文学责编阿南对比两者的差别，“但改编不一样，一开始就把骨架给你，按照它的骨架填补就行。”
对基本成型的故事框架进行加工，对阿彪来说比完成原创剧本要快不少，在时效性上具备优势。“原创就是从0到1，慢得多，等写出来可能已经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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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香饽饽，不是人人都能吃
网文IP改编虽香，可在浩如烟海的网文世界里，不是谁都有这般的运气和实力。
拿版权大户晋江来说，虽然有600本左右的作品成功售出影视版权，但对比站内超585万本作品的总量，能被影视公司选中的概率可以说是“万里挑一”。
经过十余年的网文IP改编代理，晋江平台总结经验为：“相对来说，具有独特性、创新性，经过精雕细琢，经过长时间的口碑发酵和读者沉淀筛选出来的作品一般都会更受到影视方的关注。”
而影视公司是如何去筛选上游网文IP的呢？
有业内人士告诉南都娱乐记者，目前行业大抵有两种方式去做第一阶段的IP评估，其一是考量原著在站内平台的多维度数据，“有的制片人是数据流的，在互联网时代把IP当成一个产品的话，就会去关注它在各个维度的数据。”其二是去参考过往的成功经验，“如果某知名作者此前有过成功的影视化作品，那他其他作品天然在评估中更具优势。”
更为具体的评估维度，可以大致分为作品数据、作者知名度、内容题材和改编难易度。
数据在版权评估中是绕不开的话题，不管是平台方还是影视公司，都认同好的数据表现对于IP是加分的。
团子也认可数据的重要性，但强调数据的参考价值和平台相关：“大部分影视公司应该是只认阅文和晋江的数据。”
以晋江为例，站内会将一部作品的点击量、收藏量、评论量等反映读者喜爱程度数据以及作品本身的题材、类型、立意、篇幅等维度数据结合在一起，通过较为复杂合理的运算，得出一个作品的综合积分，以此作为网站评价筛选的基础，形成公开展示的各类榜单。
“一些深度合作方了解到我们积分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有时就会主动到网站的榜单上找适合的作品向我们进行询问。”晋江版权负责人表示。
此前提到白鹿同档期对打的两部作品，在筹备阶段就收到关注的原因之一便是它们的原著小说位居晋江榜单前列，是货真价实的“大IP”，现阶段更是分别晋江都市青春频道和古代穿越频道的收入金榜第一。
作者知名度在IP评估中也显得至关重要，头部作者往往自带粉丝基数，大神级作者，如南派三叔、紫金陈和马伯庸等，光是笔名已经自成IP。
饭太甜认为，有实力的影视公司更倾向于购买顶流作者的版权，“这样小说本身就自带流量”。
“墨宝非宝、九鹭非香、尾鱼这类大作者的IP，方便去码卡司，谈评级。”阿彪说。
“买头部作者的IP就是冲着做S级项目去的。”在团子眼中，头部作者通常意味着好的历史改编成绩，作者是否有成功的作品改编案例是她在评估版权时排第一位的考量标准。
一部改编作品成为爆款或者潜在爆款，很可能会让该作者的其他作品成为影视公司的押宝对象。连续有《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和《星汉灿烂，幸甚至哉》两部作品被改编为当年大热剧之后，作者关心则乱的新作《夜阑卧听风吹雨》在一字未更的情况下卖出了影视版权。而《长风渡》作为爱奇艺S级项目启动之后，墨书白在今年5月和9月卖出了两本作品的影视版权，其中《沧澜道》影视版权卖出时同样还未开始连载，而《四嫁》则是发表于2017年的旧文。
当然回归作品本身，内容质量依然是影视公司看重的核心要素。
如果翻看近期各大平台释放的片单信息，其中不难找到许多待开发的作品，其原著的内容质量要高于平台数据。
譬如改编自阅文平台的《手术直播间》和《我们生活在南京》等作品都在书粉中具有较高的口碑认可，但其站内的订阅排名并未跃居头部。
影视公司责编小吕认为，作品的质量是她首要考虑的标准。“还是要先看作品的内容，它有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线，剧情设定怎么样，并不能说作者的光环就一定会遮盖掉这些东西。”她也认为，影视公司对网文IP的题材偏好容易受到市场风向的影响，比如言情剧中，无论从故事猎奇程度和制作耗费，古装言情对于观众的吸引力大一些，更容易出爆款，因此优先级比都市剧高。
此外，内容的改编难度和制作成本也对评估结果产生较大的影响。
阿南表示，在制作成本有限的情况下，一些动辄上百万字的男频小说难以把剧情压缩到40集以内，“这样的小说对我们来讲优先级会放后一点，因为它体量太大了，可能需要拍几季，如果我们的目标只是拍一部剧的话，可能就不太会考虑。”他还提到，意识流作品在改编上难度较大，“只有情绪没有情节，过于意象化的东西很难用视听语言去表达”。
小吕谈到都市言情IP在市场较少遇冷的原因，认为关键在于这类IP整体受众较为广泛，内容也偏向轻松化和日常化。“都市类言情本身可以结合一些职场元素，落地成本比较小，可以往大做也可以往小做。”
作者饭太甜先后卖出了六本作品的影视版权，她曾在社交平台建议写玄幻题材的作者考虑走短剧形式的改编，背后原因也与成本挂钩。“玄幻的制作费大，如果作者是头部，那不愁卖，但是小作者的话就很难（卖出）。”
是否对一部网文作品进行影视化改编，考虑的因素颇多，影视行业也有其自行运作的标准。而阿彪无奈透露，虽然这些考量指标很重要，但其实还有一条凌驾于所有标准之上的隐秘法则——“老板要改”。
在投资方掌握更大话语权的影视圈，饭局的闲聊，甚至是朋友圈的一条八卦，都可能将某个IP推上谈判桌。“据我所知，大部分影视公司，从下往上推IP，推成功的永远是个位数，永远是从上往下推。”阿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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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文IP不是万能，市场更趋成熟和理性
尽管考量诸多，但网文IP改编从来都不是成就爆款的充分条件，改编IP面临的挑战，不见得比原创作品小。
“（网文）已经成功了，它的用户会有一定的期待，改编也会受到约束。”团子说，“一旦改编出来的结果不符合期待，就会有反噬效果。”
不尽人意的案例比比皆是。基本上每当传出一部知名网文IP要影视化的消息，“拒绝魔改”的呼声便会纷至沓来。
小吕认为，在一些必要情况下，对网文进行合理的影视化改编是正常现象。也许是网文本身的内容过于单薄和过于意象化，只能人为添加原本没有的人物和情节来填充，又或许是时隔多年的IP进行影视化，原本的内容已经不符合市场认可。
而对于“魔改”，阿南的理解则是“一部原本质量不错的小说经过加工之后，不仅丧失掉了原本小说的精华，还丧失掉了电视剧本身应该有的精华”。他从剧情方面分析，在编剧能力足够的情况下如果网文改编作品最终呈现了一个魔改且不连续没有逻辑的故事，一定是创作过程中多方意见的拉扯左右了编剧的思维，“编剧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相对来说，作者参与改编，魔改的概率会小很多。”曾经有过编剧经历的饭太甜表示，现在只要不是太离谱的改编，她作为原著作者都能接受，“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写过剧本，知道编剧很难，改动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说的算的。”为减少作品魔改几率，她在选择合作对象十也会考虑影视公司有没有实力，是否尊重作品。
影视开发存在较长的周期，还可能会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导致买下的IP还没播就沦落到压箱底。
“以前经常有‘同类型我能买就都买了，至于怎么改编，回头再说，先下手为强’这种感觉。”饭太甜明显感觉，现在的市场更加理智。
经历了网文IP风口，业内对现状的共识是市场正在变得越来越成熟。一个表现是，在成本上控制得更加精准，把钱花在刀刃上。
“现在基本上是确定要开发了才买版权。”团子告诉南都记者，IP风口期时很多影视公司会囤积版权，许多版权直至到期也没能赶上开发制作。
南都记者也观察到，前几年的热播改编剧有不少是五年前甚至是十年前的网文IP，而今年的热播剧中已经出现了2020年发表的IP，改编的时效性明显加快。
团子还提到，为防止IP被抢先开发，以前许多影视公司会选择直接购买影视全版权（即电视剧、网络剧、电影和网络电影），但近几年来只购买剧集版权或者购买单一版权（电视剧或网络剧）的情况也有所增加。
这样一来，也导致更多影视公司愿意用较低的成本去发掘新人IP，更加重视内容本身的质量，而不是唯数据论。
但这不意味着网文IP的市场价格会产生回落，近年来晋江的版权定价区间基本保持在七位数及以上。从网站公布的询价信息来看，101万-300万元区间为17本，301万-500万元区间为21本，8本在500万元以上，只有一本低于100万元。
团子告诉南都记者，头部作者的IP售价仍在五百万往上到几千万不等，阿彪也称，近两年头部IP还是能卖出上千万的价格，好IP“上不封顶”。
另一个表现则是，市场逐渐进行更多元化的题材尝试。受访者们不约而同地表示，文本形式不受拘泥，存在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因而网文在类型的发展上要领先于影视剧。
经过读者检验的网文作品为多元影视题材进行了大众认可度的先行试验，而影视行业工业化的深入探索，则为更多类型化作品的视听呈现创造了技术上的条件，例如科幻题材的改编作品呈现增长态势。
比如在去年《开端》热播之后，“无限流”的概念被影视市场更多地关注到，《明日乐园》等相关题材的作品也出现在视频平台的片单当中。此外，如《泰坦无人声》《夜的命名术》等一些带有科幻乃至赛博朋克元素的作品也加速进入到影视化开发阶段。
日趋理性的市场也让网文平台在版权运营上建立更成熟的机制。晋江版权负责人告诉南都记者，站内版权编辑会筛选适合进行后续版权改编的作品，按照影视合作方的喜好和侧重点，有针对性地推荐合适的作品给适合的合作方，根据对方需求定向推荐。
阅文集团则通过进一步加速与新丽的融合，将版权运营和影视制作业务进行衔接，能够更主动地进行新题材影视化的尝试，以此推动版权市场对类型化作品的关注。
举办影视改编向征文活动，也是网文平台在影视版权运营上的主动出击。比如，获得了柠萌影业投资的豆瓣阅读近年来每年都会举办长篇阅读拉力赛等征文活动，邀请影视制作公司作为合作方参与评选。今年在口碑上成为小众黑马的《装腔启示录》便是从第二届长篇拉力赛总冠军。
更谨慎的选择，更大胆的尝试，更精良的制作，无论是作者，平台还是影视制作方，都在合力推动网文影视化的完善与成熟。
虽然仍无法避免投机者存在，好在影视市场的每一部作品都要经受观众检验，大众的眼光不会放过敷衍和应付，也不会忽视心血和付出。脱离制作本身，网文IP永远不会成为爆款捷径。
微信编辑：Miss mo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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