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汐与张一曼,再也无法分别。
11年前,任素汐出演话剧《驴得水》中张一曼一角。这是一个复杂的角色,她追求自由,最终却以悲剧收场。
任素汐本人的性格,为原本看似风尘的张一曼平添几分天真与率直。
这年,她24岁。
为了塑造张一曼的血肉,任素汐挤出时间写了一万字的《一曼日记》,也在话剧舞台扇了自己数不清的巴掌,这个场景她演了整整5年,200多场。
每演一次,任素汐就濒死一次。
这一切,都发生在未被大众熟知之前,她的故事还在发生。
任素汐的表演与自己的人生如出一辙,慢火所滋生出的味道,更为丰富持久。
前段时间,瓦依那乐队与任素汐演唱的《大梦》感动了很多人,成为华歌榜亚军。
这首长达10分钟的歌,准确无误地戳中不同生命阶段的中国人,很多人为它嚎啕大哭。
他们心里很多东西被撕碎,夹杂着痛感,委屈与眼泪。
从6岁到88岁,漫长的一生贯穿了很多“该怎么办”,任素汐在自己曾经的人生中,也有过不停追问“怎么办”的时刻,其实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大梦》令大量网友产生共鸣,也在各个圈层大片刷屏,邓超、于和伟、刘涛等艺人相继转发。
任素汐的声音清透中又充满故事性,在现场演唱到最后的“放不下,怎圆满”,她哽咽不止,泪水在眼眶打转。
那种蓦然回首的虚无感,悲欣交集,再回首,怅然若失,泪眼朦胧。
任素汐与瓦依那的这次合作,也像是一场美梦。
瓦依那乐队称这次与任素汐的合作舞台是“亦师亦友,收获很多”,任素汐的唱腔充满叙事感与朴素的真心。
瓦依那之前的演唱,所诠释的是农民与土地的对话,任素汐后来的加入,赋予作品本身新的质感。
在彩排时,任素汐因过于投入感动落泪,她的共情力向来很强。
这也只是她歌者身份中的冰山一角。
任素汐的性格,直爽率真,毫不造作。
这也许源于她所在的土地,成长于山东莱州的任素汐总给人一种热忱与坚韧的感觉。
那是一个艺术氛围浓郁的家庭,父亲是二胡演奏员,母亲是幼儿教师,擅长拉手风琴,姐姐是歌舞剧院的舞蹈演员,后来考到北京电影学院。
也许是天赋使然,任素汐从小就很会唱歌,嗓音不错。
早年的任素汐
在商品经济大潮的时代下,任素汐的父母压力很大,二胡演奏员与幼儿园教师的工资微薄,还要培养两个女儿学习艺术。
为了维持家庭生计,父亲拼命工作,可拉二胡根本赚不了多少钱,为此他放弃自己热爱的演奏工作,转行去做了销售谋生。
也许是积劳成疾,父亲不幸得了癌症。
那年,任素汐才11岁,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最后直接住进医院,母亲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照顾丈夫,姐姐在外地读书。
一家人开始四处凑钱治病,任素汐也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借住在邻居家,那种日子不太好过。
父亲在弥留之际,对母亲说:“我这个病就这样了,不要再花钱了,就给女儿买一个琴。”
后来每当回忆起父亲的这句话,任素汐都感到无比心酸,也下定决心要做出个样子。
读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去世了,徒留母亲一人抚养两个女儿,母女三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班主任为任素汐争取到一个贫困生名额,可以拿到400块钱的补助金。
任素汐小小年纪已是相当敏感,“贫困生”三个字让她感到很没尊严,甚至有些丢脸,但她还是非常感谢自己的老师。
补助金迟迟没下来,老师拿自己的400块钱塞到任素汐手里。她去小卖部买了一些挂面,送给邻居们。
“我不是有钱了嘛,得做点什么,三四年级的小孩就会干很多幼稚事,感觉好像买了那个面,我就能稍微抬起头来。”
在本应无忧无虑的年纪,她饱尝人间冷暖。
17岁那年,任素汐参加艺考,考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与papi酱是同班同学,两人后来境遇大不相同。
不上课时,任素汐为了赚生活费,跑到电视台扛很重的摄像机,炎热夏天晒爆皮、皮肤红肿。到了晚上,她熬夜做剪辑,那几乎是女孩们都不愿干的活儿。
“我想看看这个我能不能做,最起码让自己吃饱饭嘛,想拥有求生的技能。”
在中戏读书时,任素汐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表演上,她想成为演员。
与舞台结缘,源于话剧。
2006年,读大二导演系的任素汐,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师兄师姐推到话剧舞台。
同年,她参加中央戏剧学院的“戏剧小品大赛”,《人之初》获最佳舞美、最佳灯光、最佳演员奖。
一年后,郭德纲邀请任素汐,参演德云社自导自演的舞台剧《唐伯虎点秋香》,她的表演灵动自然,非常出彩。
“小剧场女王”就此诞生。
话剧舞台的任素汐
中戏毕业后,任素汐开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涯。
当时她在北京通州,租住在一个逼仄单间。每天清晨,她要坐669路公交车去朝阳区双井的剧场排练话剧。
北京的冬天,冷到刺骨,任素汐经常裹着大棉衣在雪中奔跑,追赶公交车。一旦错过这趟车,就要继续站在风雪中等20分钟。
有次,又没追上车的她,愤懑不已,拿起手机拨通了北京公交热线:“我住得很远,这辆车每次都是我马上就要到了,它就走了!”
那段北漂的日子,夹杂着迷茫与希望。
那几年,在话剧舞台,从在《三人行不行》中一人分饰多角,并使用曲艺、口技、方言等技能,到《东北往事》《蠢蛋》《驴得水》,“小剧场女王”的爆发力越来越强。
2012年,任素汐出演由刘露、周申编剧并执导的话剧《驴得水》,她在其中饰演民国支教女教师张一曼。
话剧讲述了在民国时期,一所在穷山僻壤的学校,教师们将一头驴虚报成老师冒领薪水而引发的故事。
看似荒诞的外壳下,是悲剧命运的意味。
悲叹的是被压迫的是女性,觉醒的也是女性。
话剧《驴得水》
张一曼,最终被所有人指责、谩骂,她为了抗争,狠狠扇了自己近十个耳光。故事是虚构的,耳光却是任素汐实打实打在脸上的。
看过这个话剧的观众,慨叹道:
“我坐在剧院最后一排,但当任素汐把手打在脸上,那声音之大,就像打在我的心上。”
上图为话剧版《驴得水》张一曼(任素汐 饰)自扇耳光
下图为电影版《驴得水》张一曼(任素汐 饰)自扇耳光
看《驴得水》话剧的观众们,在演员落幕的时候会站起来鼓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是为任素汐,也为张一曼。
师承周申的任素汐,从老师身上学习到“体验派”的表演方式,用生命去演绎作品,将自己完全放置于真实的情境里,角色要与自己有相似的地方。
任素汐面临很多话剧演员共有的困境。
在剧场摸爬滚打5年之久的她,演技已是相当扎实,可知道任素汐的人还是很少,毕竟话剧领域相比于大荧幕,相对小众。
不过正是那段日子的磨炼,让日后的她拥有了绝佳的演技。
命运的改变,发生在2016年。
电影《驴得水》上映,导演决绝地必须要让任素汐来演电影版。
28岁的她所塑造的张一曼,风情万种外表之下,是善良单纯的内心,她就想活得自在点。
当时大众都觉得这个女演员长得不好看,以至于在看见女主角是她后,第一反应是“她的后台是有多硬啊……”
任素汐不太符合主流审美,可演起戏来又是那么打动人心,有着多年话剧与舞台剧经验的她,让每场表演都深入人心。
电影《驴得水》张一曼(任素汐 饰)剧照
其实从24岁那年起,任素汐就开始演话剧《驴得水》,她用真情实感演绎了5年的张一曼。
“除了我,没人能演得了张一曼。”
张一曼是故事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她是很多人眼中的“荡妇”,被同僚安排“睡服”男人,守得住底线的她最终决定结束生命。
那场自扇巴掌的戏,令人印象深刻。与话剧版相比,电影中的张一曼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她的头发也被剪了。
电影《驴得水》张一曼(任素汐 饰)片段
“这种伤不是脸上的几下,是心里的,是内心的伤害,是同僚的排挤。”
大家在电影中见到的任素汐,是在剧场被打磨得近乎完美的张一曼。
有一场戏拍得极美,张一曼穿着蓝白条纹的旗袍站在阳光下,一边剥蒜一边唱着《我要你》,唱到最后她把蒜皮扔到空中,笑着喊:“下雪啦,昆明能下雪吗?”
电影《驴得水》张一曼(任素汐 饰)片段
那一刻,几乎无人不会被她所打动。
在拍摄这场戏时,拿蒜皮当雪花撒向空中是任素汐临时加的,导演表示了赞同,称这是神来之笔。
一场啼笑皆非的喜剧,一群知识分子为了弥补自己的谎言错了又错,演了又演,以牲口之名,逐渐坠入深渊。
任素汐就是张一曼,张一曼就是任素汐。
喜剧的忧伤源于人性。
从话剧到电影,从小剧场到大荧幕,任素汐的表演,得到广泛认可,她凭借“张一曼”一角拿下年度新锐电影演员奖。
尽管如此,任素汐还是坚持着一些东西,比如真诚。
在大众与媒体对她极尽赞美时,任素汐主动发声澄清自己“没有演过600场《驴得水》,1500个耳光也不知是怎么算的,我演过的场次不超过200场。”
电影《驴得水》张一曼(任素汐 饰)剧照
《驴得水》之后,导演陈可辛找到任素汐,想让她在自己的电影中,饰演一个网红的角色。
任素汐果断拒绝了,理由是自己离角色太过遥远,没办法演出角色的精髓。
“我只追求真实,让自己活在情境里,让观众相信这个人物是最重要的。”
苦尽甘来的日子,来得并不是很痛快。
其中最大的原因,来自那张脸。
脸长、颧骨高、龅牙……这张略带苦相的脸,在美女云集的演艺圈,会引来很多争议,可颜值从来不是论定一个演员好坏的标准。
2018年,在《我就是演员》中,任素汐演绎《1942》中一位带病重女儿逃难的农村妇女,为了让女儿生存下去,她将自己卖了只为换5升小米。
没有任何煽情,没有声嘶力竭地喊叫,没有表演技巧,她克制的表演没有流一滴泪,在场的人们却哭了,导师评价说任素汐是把命搁在了台上。
表演结束,任素汐坦白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我看到很多好剧本,但他们不来找我,我想告诉他们我演得很好,所以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我可以演得很好,你们可以信任我。”
听完后,徐峥说:”好演员的春天到了。”
很快,任素汐凭借文艺电影《无名之辈》中马嘉祺一角,被观众盛赞“坐着演戏就能封神”。
一个身体残疾却性格彪悍的毒舌女,一对“不称职”的劫匪,一个落魄的保安,这些无名之辈的故事荒诞又感人。
电影《无名之辈》剧照
在这部影片中,没有坏人,每一个人都是普通人,他们身上有着普通人的瑕疵与局限。尤其在大浪淘沙的时代,个人命运显得格外渺小无常。
任素汐所饰演的马嘉祺因车祸导致高位截瘫,那场在轮椅上爆哭的戏,堪称名场面。
在两个劫匪面前,她因瘫痪身体没有知觉导致尿失禁,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她嘴上不饶人,大声狂骂让他们离开,最后崩溃痛哭。
电影《无名之辈》马嘉祺(任素汐 饰)剧照
导演饶晓志经常坐在监视器后面,看完任素汐的表演眼睛泛红,鼻子酸涩。很多观众,也看见马嘉祺内心的无助,流下泪水。
在遇到胡广生后,原本一心向死的马嘉祺,感受到爱情的美好,逐渐看到生的希望。
任素汐将一个有血有肉的马嘉祺,演活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还为电影作词、作曲并演唱主题曲《胡广生》,这首歌唱进很多人的内心。
当谈起观众对于自己音乐才华的喜爱时,任素汐称自己每次一发歌,心里就不安,心想:
“我这么业余,是不是又得被笑话了。但是我又一想这也是我的表达,笑话就笑话吧。”
几乎每回发表新歌,任素汐都是这种心态,歌曲与电影作品一起发,她觉得能把自己保护一下,是挺高兴的一件事。
总算熬出头了。
2018年的六一儿童节,任素汐30岁了。
她给自己写下一行字:“别丢失,别傲慢。”
走到30岁这天,任素汐感到无比幸福,她是个从来不会去怀念青春期的人。
在她看来,那个时候懵懂无知,对世界的认知过于狭隘。
如今的任素汐更知道世界是什么样,人是什么样,这种认知,是她活着的底气。
之后,由任素汐主演的电影《半个喜剧》上映后,票房与口碑都很不错,她主动给前来试戏的演员全程搭戏。
看完这部电影,冯小刚直言自己是任素汐的粉丝,她拿下多项最佳女主角。
2022年,34岁的任素汐搭档秦昊、聂远,主演情感剧《亲爱的小孩》,讲述一对已经离异的父母,面对患白血病的女儿,医生建议再生一个小孩用脐带血挽救生命,所经历的抉择与纠葛。
电视剧《亲爱的小孩》方一诺(任素汐 饰)剧照
重大人生变故,将这几个家庭推向风暴中央,他们面临人性的拷问与骨血的濒危。
没当过母亲的任素汐,无比写实地展现出一个孕妇的真实状态:生孩子时的疼痛感与新手宝妈的不安无助、失禁时的羞愧、坐月子时的小心翼翼……
电视剧《亲爱的小孩》方一诺(任素汐 饰)剧照
面临自己的孩子病危,任素汐所饰演的方一诺,将母亲的舐犊情深诠释得淋漓尽致,也将一位现代女性在婚姻中的伤痛展现得一览无余。
这部极具勇气的国产剧,不是增添焦虑,而是认清现实。
电视剧《亲爱的小孩》方一诺(任素汐 饰)剧照
因为太过真实,才让人感到窒息。
在该剧中,任素汐多数时候是是素颜出镜,坦然让自己带有瑕疵的脸出现在镜头下。
电视剧《亲爱的小孩》方一诺(任素汐 饰)剧照
她越来越不在意外界对自己长相的评价,彼时的她已经相当有底气。
“对大众来说,其实我这个相貌是非常普通的,但是我觉得我这样刚刚好,因为我刚好可以演那些很普通的人,我觉得都很美的话,谁来演普通人。”
任素汐的这种心境,作为好友的张译深知其中滋味。
毕竟他曾经也是郁郁不得志的演员,沉寂多年不被看见。
早些年,张译自称“衰神”,始终火不起来,他一度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
演戏多年,张译不易。在角落沉寂多年后终于凭借精湛演技走红后,他始终拒绝被消费,坚定地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能娱乐大众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任素汐与张译都是不靠颜值,只靠演技实力,在圈内立足。
任素汐与张译 剧照
2019年,两人在合作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之《相遇》时,表现出绝佳默契,双双获得中国电影华表奖之优秀男女主角奖。
对此,任素汐与张译都感到意外,入场前,两人就有了以下对话。
“咱俩为什么被提名啊?”
“《相遇》是拼盘儿电影,何必呢,特别占名额,要被骂死了!”
任素汐与张译
张译在台上领奖时,直言自己“捡了大便宜”,台词就几句话,多数时候沉默寡言,还回忆起在剧组从开机到剧本围读、杀青,吃的最多的就是扁豆焖面。
张译所饰演的科研工作者全程戴着白口罩,戏份全靠眼神表达,隐忍又心酸。
他后来因病离岗,在公交车上偶遇曾经的女友方敏,由任素汐出演。
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任素汐与张译 片段
人生只有相遇,没有相聚。
在拿到剧本后,任素汐无法想象方敏所经历的生活,她只能靠翻阅历史资料去靠近这个角色,最终也将方敏从不甘到释怀的变化,诠释到位。
这年,任素汐31岁,张译41岁。
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任素汐与张译 片段
任素汐上台领奖时最感谢张译,因为他今年没给自己把脉:“你不把脉,我就能得奖。”
张译号称对中医与养生方面很有研究,给自己把脉后诊断出体虚,并自作主张抓了一堆药,最后给自己吃进了医院。
张译从没把任素汐当外人,于是在金鸡奖颁奖典礼上,被提名的两人坐在同一排,隔了一个座位,张译称自己会望闻问切,要给任素汐把脉。
在颁奖礼上,主持人在上面宣布最佳女主角,其他被提名的演员端庄地坐着,镜头一转,张译在给任素汐把脉,一副若有沉思的模样。
两人喜剧的一面,被摄像机捕捉到。
张译给任素汐把脉
那年,任素汐与张译都没得奖,却留下这生动难忘的一幕。
也许因为他们身为演员,拥有相同的经历与特质,才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并惺惺相惜。
在看脸的娱乐圈,任素汐用实力成为自己的后台,生活则是她的养料。
一个演员的沉寂、痛感与煎熬,任素汐都真切地体会过。
好在,天亮了。
在几年前的一档节目上,任素汐唱《儿时》唱哭自己,听哭王菲,她用这首歌追忆父亲与童年。
任素汐唱哭王菲
接近不惑之年的任素汐想起父亲,还是会很伤心。
父亲离开二十四年了,那张熟悉的脸日渐模糊。
她知道,父亲能看到自己演的每一部戏,唱的每一首歌,那是一场漫长的道别。
转眼间,任素汐35岁了。
她没有怀念在那座北方小镇的不安童年,却时常怀念少女时期,与父母、姐姐在一起的日子,父亲拉二胡、母亲拉手风琴、姐姐跳舞、她唱歌。
但是,一切都变了。
美好的,痛苦的,挣扎的。
好在她熬过来了,任素汐,终成角儿。
她等待着,让生活的风雨与汹涌浪潮扑进自己的身体,最后再平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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