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片原本是小众的狂欢。
但在过去半个月里,有两部文艺片火出了圈。
一部被骂出了花儿,一部被夸上了天。
01、
被骂的那一部叫《浪漫的断章》。
这部电影在不久前的平遥电影展上,首次和观众见面。
一般来说,能去电影节展映的电影,要么品质够硬,要么有着鲜明特质。
而台下的观众,大多是电影发烧友,宽容度极高。
即使电影看得不对胃口,大家还是会送上鼓励的掌声。
可这部《浪漫的断章》却突破了观众的底线。
该片刚放映5分钟,就有观众受不了离场。
等影片放映结束后,台下开始起哄,有人大喊:“退票!拍的什么玩意儿!”
包括导演在内的主创就坐在台下,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他们表现得淡定从容,坚持上台参加了映后交流。
在“Q&A”环节,高潮来了。
有三位观众从三个角度吐槽了这部影片。
第一个观众比较委婉,他“夸赞”这部影片超越了郭敬明的《小时代》,是一部“抽象喜剧电影”。
在网上,“抽象”是一句黑话,带着轻蔑的嘲讽。
导演大概没听出来,乐呵呵地表示自己很喜欢这个说法。
那位观众接着补充,应该把这部影片送去奥斯卡,让国外的人看看我们的审美趣味有多高级。
导演这下听懂了反讽,脸立刻拉了下来。
第二位观众则说得很直接。
他说这部影片在他的老家广东阳江拍摄取景,他作为阳江人,觉得很丢脸。
他质问导演,为啥要去阳江拍摄?
言外之意是导演拍这部烂片,侮辱了自己的家乡。
导演情绪一下子激动了,反呛道,你为啥出生在阳江呢?
言外之意是阳江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礼貌的家伙。
火药味儿一下子点燃了。
第三位观众提升了批评强度,指责这部电影冒犯女性。
男女对立是时下最敏感的话题。
导演听罢立刻急了,让这位观众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他哪里冒犯女性了?
这时一位女性观众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帮导演说话。
她的意思是,你们这帮观众不要上纲上线,回去多看看几部电影吧:
“你们是用百度长大的,我们是用谷歌长大的!”
这句话堪比火上浇油,观众里出现了激烈的内讧。
“用谷歌的了不起”、“会翻墙的就是牛X”……
这类嘲讽语此起彼伏,台上的主创一脸懵。
最后本片的女主演拿起话筒解围,大概意思是她作为唯一女演员在拍摄时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她觉得“存在即合理”。
整个闹剧持续了10几分钟,最后主创与观众不欢而散。
《浪漫的断章》是不是真的很烂,我们不好评价。
但电影中有个情节可以给大家参考。
女主的手被划伤,男主尿尿给女主消炎杀菌,接尿的瓶子还是怡宝。
你很难相信,都2023年了,中国的文艺片还敢这么拍。
02、
另一部被夸的文艺片,是朱一龙主演的《河边的错误》。
这部影片改编自余华同名小说。
80年代侦探小说在内地流行,余华也跟风写了这部侦探小说。
但它荒诞抽象,像雾像风又像雨,就是不像侦探小说。
张艺谋想把它拍成电影,折腾了半天最后放弃,改拍了余华的《活着》。
之后的30年里,一拨又一拨的人找余华买版权,但就是没人能交出作品。
90后青年导演魏书钧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看完小说后决定迎难而上。
他花了3年时间修改剧本,邀请刚刚金鸡奖封帝的朱一龙参演,最终把电影拍了出来。
《河边的错误》是一部文艺片,可很多人是把它当成犯罪嫌疑片看的。
“货不对板”的背后藏着巨大的风险。
当年毕赣的《地球最后的夜晚》本是一部文艺片,各方愣是把它宣传成了跨年爱情片。
影片强势收割了2.8亿票房,也遭到口诛笔伐,成为2019年“第一诈骗电影”。
本以为《河边的错误》会重蹈覆辙,但上映后效果却出奇地好。
豆瓣评分高达7.6分,观众普遍的评价是:细节拉满,后劲十足。
电影散场后很多人久久不愿离开,回到家后意犹未尽在网上搜索剧情解读。
这样的盛况在国产犯罪片里都很少出现,更别说这还是一部文艺片了。
掌声背后是辛苦的付出。
导演魏书钧事先做了大量的功课,他按照观众的观影惯性讲一个探案的故事。
但是在探案过程中不断用细节消解掉大家的期待,最终将文艺片和犯罪片之间的缝隙不着痕迹地缝合在一起。
影片上映后连续8天单日票房第一,目前总票房已经突破了2.2亿。
这个成绩对于动辄几十亿票房的商业大片来说,不值一提。
但放在一部文艺片身上,实在难能可贵。
余华对影片的评价更加直接准确。
当年张艺谋拍完《活着》后封神,但余华却淡淡地说,影片拍得不错,但能不能换个名字,它根本就不是《活着》了。
对于《河边的错误》,他则不吝溢美之词。
他一开始坦言“没想到能把这个小说改出来”,看完影片后他夸赞“结尾改得比原著好”,并且评价朱一龙像个艺术家。
《浪漫的断章》和《河边的错误》,名字看像一对双胞胎,巧合的是两部影片还有些渊源。
前者的导演是杨平道,后者的导演是魏书钧,杨平道曾作为演员出演过魏书钧导演的《永安镇故事集》。
换句话说,两部作品其实出自一个文艺的圈子。
但目前呈现出来的质量,却有着天壤之别。
某种程度上说,它们的出圈折射出了文艺片领域的美与丑,自说自话与循循善诱,曲意逢迎与孤独坚守。
03、
文艺片会走向何方?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光看《浪漫的断章》和《河边的错误》。
认清未来道路前,我们有必要看看它之前都走过哪些路。
从80年代开始算起,中国的文艺片大概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代表人物:张艺谋和陈凯歌。
改革开放后初期,电影和文学还是高雅的艺术,有极高的欣赏门槛。
那时候还没有商业片的概念,文艺片一枝独秀。
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的第五代导演,他们一开始的作品,《黄土地》《孩子王》《红高粱》《蓝风筝》等都是清一色的文艺片。
那些导演喜欢用悲天悯人的腔调,带上宏大叙事的脚镣,讲述苦大仇深的故事,来博得奥斯卡评委的好感。
文艺片的背后藏着献媚,张艺谋们也被贴上了“贩卖苦难”的标签,直到现在这个标签都撕不下来。
但争议背后,观众确实欣赏到了一大批艺术性极高的好作品。
陈凯歌1994年拍了《霸王别姬》,这部影片在现在已经封神。
但在当时,文艺片盛行,这种剧情片在一大批导演眼里太过流俗,连陈凯歌一开始都差点拒绝拍这样的片子。
可以看出,那时候的电影导演是有风骨在的。
第二个阶段是2000年之后,代表人物是贾樟柯。
90年代后,好莱坞大片引入内地,国产片被打得丢盔卸甲。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1998年的《泰坦尼克号》,一刀未剪引进内地,大卖3.6亿票房,让内地观众真切感受到了商业大片的魅力。
2002年,张艺谋模仿李安的《卧虎藏龙》拍了《英雄》,票房大卖2.5亿,占了中国全年总票房的25%。
张艺谋一手开启了中国的商业片时代,几乎撅了文艺片的坟墓。
一大批商业片如雨后春笋涌现,文艺片那边就靠贾樟柯苦苦支撑。
标志性事件发生在2006年,贾樟柯的《三峡好人》遭遇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结果前者票房只有后者的零头。
贾樟柯在北大路演时感慨道:
“在遍地黄金的年代,谁还关心好人?”
不过贾樟柯其实并不孤独,他身后还站着第六代导演。
王小帅、陆川、娄烨、管虎等人依然坚守在文艺片战线上,也拍出了《可可西里》《图雅的婚事》《周末情人》这样优质的文艺片。
相比张艺谋陈凯歌,这批导演的声量虽然小了很多,但他们拍的文艺片依旧是电影市场不可或缺的元素。
第三个阶段是2010年之后,代表人物是郝杰、毕赣、万玛才旦等人。
第六代导演之后,互联网时代到来,伴随着票房的水涨船高,商业片迅猛发展,文艺片则风雨飘摇。
很多新人导演拍摄第一部影片常常因为资金不够,只能大量使用素人演员,拍摄题材多为农村和乡镇。
这些作品数量庞大,质量良莠不齐。
极少数拍的好的,获得了市场认可,就成了以小博大的商业片。
较少数拍得质量不错,市场不认可,就被包裹上文艺片的外衣,沿着贾樟柯的老路,去参加国外电影节,来一次曲线救国,兴许能杀出一条血路。
大多数是劣质品,无人欣赏又不肯承认失败,这些导演就用文艺片这块遮羞布给自己挽尊。
这些人,坏了一锅好粥,文艺片领域谁都想插一脚,真正的人才反而不被看到。
他们常常各自为战,踽踽独行,结局大多让人唏嘘。
比如郝杰。
凭借《光棍儿》《美姐》连续斩获FIRST电影节最佳导演奖,风头无二。
但尝试拍摄商业片《我的青春期》后遭遇了滑铁卢,整个人抑郁了,直接隐退。
6年后重新出山时灵气全无,连陈凯歌都为他惋惜。
比如毕赣。
首部作品《路边野餐》拥有诗一样的镜头语言和会呼吸的长镜头,让人如痴如醉。
但第二部作品立刻被资本裹挟。
《地球最后的夜晚》本质上在复制他的第一部作品,“挂羊头卖狗肉”的营销也让他陷入到舆论漩涡之中。
比如万玛才旦。
他用《撞死一只羊》《静静的嘛呢石》《气球》等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带我们走进了神秘的藏地。
但内地观众对异源文化的理解还比较吃力,他本人也于今年5月溘然长逝,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比如李睿珺。
他在文艺片上天赋不如前几位,但胜在工整。
拍摄《隐入尘烟》时遭遇疫情,王宝强辞演,美术摄影罢工,自己不得不身兼多职,但却意外地拍出了职业生涯最佳。
工工整整的构图好似油画,平平淡淡的故事透露着温情。
影片上映后票房突破了1亿,但因为剧情争议被下架。
04、
文艺片经历了前三个阶段后,已经有些穷途末路了。
但新一代导演愣是趟出了一个新的路子。
他们仿佛突然想通了。
不再纠结,不再端着架子,挣脱了苦大仇深的脚镣,迈着轻盈的步伐开始主动拥抱大众。
今年上映的《宇宙探索编辑部》《永安镇故事集》,包括最近的《河边的错误》都是这类的代表作品。
我们能明显感觉到,这批文艺片导演不太一样。
他们擦掉了文艺片和商业片的边界线,放下了文艺片的优越感,用一种更平和的心态来讲故事。
这些作品往往是“一片两吃”。
你当普通的商业片看,基本能看懂剧情,也有不少的趣味性;
但当文艺片看,亦能领略背后的深意。
不纠结是他们的标签,浅者看浅,深者看深,是他们作品最大的特点。
捋清了这条文艺的线索,我们再回头看前文提到的两部文艺片,就一目了然了。
《河边的错误》是这条文艺线上长出的果实。
它既带着80年代文艺片的复古感(杀人案、疯子和诗人,国民劣根性),又有着当下文艺片的新潮(性少数群体、身份认同、反转剧情、开放式结局)。
导演这样讲故事是舒适的,观众对于这样的混搭是甘之如饴的。
《浪漫的断章》则是混迹在文艺片队伍里的“李鬼”。
导演杨平道深谙圈子文化,以为参演几部文艺片自己就成了圈内人,以为去电影节露个脸就有了官方认证,以为面对恶评幽默回应就真成了抽象艺术。
殊不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的投机取巧放在大银幕上都将暴露无遗。
05、
再回归文艺片本身。
文艺片一开始一家独大,到后来逐渐式微,到后来山穷水尽,然后又柳暗花明。
简单来说,它已经不拘泥于一种电影类型,而变成了一种电影气质。
比如周星驰的《大话西游》。
你可以说它是一部荒诞的无厘头喜剧,但它对爱情的解构如此精妙,它难道不是艺术片吗?
比如王宝强的《hello!树先生》。
10年前因为怪异荒诞的风格不被大众接受,现在已经通过网友的安利成为了很多失意人的圣经。
“人人身边都有一个树先生,如果没有,你就是那个树先生!”
你能说它不文艺吗?
比如范伟的《马大帅》。
当初首播时是绝对的俗套电视剧,但现在随着网友的二创与解读,焕发出了新的魔力,范德彪已经成为文化符号,“彪学”深入人心。
你能说《马大帅》不文艺吗?
还有今年口碑最猛的《漫长的季节》。
一部快节奏的刑侦题材拍出了东北下岗工人的惆怅与哀伤,连片尾曲都余味无穷,这不就是最好的文艺片吗?
所以在当下的语境里,文艺片不是遮羞布,不是背锅侠,不是小群体的自嗨,更不是商业片的反义词。
它就是一种精神气质。
可以自成一派,孤芳自赏,也可以渗透进各个类型片里,润物细无声。
当“文艺”从一种奢侈品变成日常用品,观众在完成了对“文艺”的祛魅后,将重塑对文艺片的评价标准。
那些浑水摸鱼的终将露出真面目,那些真正的精品也将愈发熠熠生辉。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一粒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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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一部被骂,观众要求退票,一部票房破2亿,文艺片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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